丹的皇帝却意外病倒了。太医院宣称皇上因操劳国事夜不能寐,引起寒风入体,调养月余就能康复。次日,内宫传来皇帝的口谕,令三省长官协同太子处理政务,宗太师领礼部尚书宗琪主持今年有关科举的一切事务。闻静思在饭桌上得知了消息,脸上无喜无忧,好似科举与自己再无关系一般。闻静云面对家人总藏不住心事,皱着眉头为自己兄长打抱不平。闻静林用筷尾一敲弟弟的脑袋,笑道:“大哥若是荣登这一榜的榜首,未必是个好名声。”
闻家小妹也停筷插嘴道:“上一次是林阁老主持科举,这一次是宗老头,可不是想平分秋色,哪边都不得罪么。宗老头又不是傻子,趁着机会多拉拢几个为他所用才是正经事。大哥呀,只好等下一回了。”
闻静思忽然道:“子均现今如何了?”
闻静心愣了愣,笑道:“那傻子天天读书,恨不得把书吃下去。林阁老说他火候已到,这一榜就算是龙虎榜,也会榜上有名的。”
闻静思点点头,淡淡笑了开来。
晚饭过后,闻静思被雁迟邀去花园里散步。满月的清辉笼罩在雪后的花木上,是另一种清冷之美。石径上的积雪早已被仆役清除,两人并肩缓缓而行,眼中有景,景中有人,可惜此时的两人都无心赏景。待离厅堂远了,雁迟才缓缓问道:“我听大人说今年两州的状况似乎不容乐观。”
闻静思一边活动酸痛的腰背,一边答道:“父亲在两州的旧友昨日来了信,今年冬季雨雪少,若是开春还是如此,必定又是旱年。”
雁迟眉头一蹙,道:“隔三岔五治旱,都是治标不治本,就没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么。”
闻静思长长出了口气,看着那口气化作一团白雾,缭绕空中,正如愁思絮结,不由道:“两州百姓谁不盼望一劳永逸?朝廷每次派出的大臣都不是同一人,好好一个办法,朝令夕改。不能坚持之下,怎会长久有用。”他顿了顿又道:“阿迟,今年若两州有旱情,我想去一趟,看看有没有好办法能一劳永逸。”
雁迟心中一惊,下意识地问:“大人知道你这打算么?”
闻静思摇头道:“我只求两州风调雨顺,哪里敢拿这些烦心事让父亲担忧。”
雁迟停下脚步,深深凝视着他在月光下显得异常润白的侧脸,笑道:“你去,是不是为给宁王在百姓中立威?”
闻静思眨了眨眼,唇角弯弯:“为他,也为我。”
雁迟缓缓吸了口气,又轻轻吐了出来:“那就去罢。”心中却暗道:“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随着你。”
闻静思的猜测与忧虑终于在来年三月出了结果。禹州八百里急报在三月初九的晚间到达京城,朝廷早已习惯了这事,反而处理得不紧不慢。闻静思前几日与薛孝臣商量好了赈灾的各项钱款,却迟迟等不到中书省的公文,私下问了父亲才知朝廷里对派哪位官员前往赈灾有了分歧。宗系意在办事迅速有条理的宗丰年,而闻史两家推举经验颇足的水部郎中孙文渊,两派各有各理,一时难分高下。
闻静思想不到竟是为了人选才致使燃眉之事拖宕许久,不禁又气又恼,可中书省又非宁王管辖,只好一边耐着性子等下去,一边告知父亲自己愿以宁王之名去禹州实地勘察,寻求长久治旱之法。闻允休听到后并不讶异儿子有此念头,找了个饭后的空档,将他叫到书房来说话。闻静思觉得此事既可为百姓解难,又可为宁王添美誉,实乃一箭双雕的好办法。闻允休听他仔细分析后,沉思良久才道:“两州之旱一直是你的一块心病。你手中若无权势倒好,既然掌握了宁王的印信,亲手解决这个心腹大患也是圆圆满满。只是你孤身前往,莫说我不放心,宁王知道了,也会怪罪我。”
闻静思满脸的不可思议,疑惑道:“他做什么来管这个?”闻允休伸手摸了摸今年才蓄上的胡须,抿嘴一笑,并不答话。闻静思看父亲这样一幅莫测高深的样子,不禁又道:“父亲,我早已成年,可以照顾好自己。若父亲还不放心,我再带几个随从,况且,宁王还留了侍卫在暗中护我。”
闻允休敛下眼睑,遮住一眸的幽深,轻声道:“先别急,让我想想。”
既然父亲答应让自己去,闻静思也算安下心。等着中书省公文的这段时日,裁剪了几套粗布衣衫,又购置了水囊与马匹等物。他这边刚准备好,中书省就下了公文。第一批赈灾款项十五万两白银,与各项物资由兵部派遣将士护送。而前往治旱的官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是上一榜的二甲进士杨瑕,魏河公主的驸马。闻静思对他的行止略有所闻,是个长袖善舞,两面三刀之人。他心中不愿与这位驸马有同行,便向父亲请求能尽快出发,不料这一回闻允休答应得十分爽快,只温声叮嘱一路行走多加小心。几个弟妹这时才知道他要远行,又是担忧又是不舍,言语间直把长兄说得似三岁孩童。闻静思无奈之余,亦是十分感动。临走前一夜,闻静思唤出了萧韫曦留下的影卫明珠,请他明日装扮成家仆与他同行。
三月二十九一早,闻静思与三个随从由北门出城。前来送行的除了弟妹,竟然还有林稳与郭岩,反而最该来的雁迟一早进了宫,不能来送。林稳自从得了闻静思首肯,一直加倍用心学业,今日来话别,也是从闻家小妹处得知。他与闻静思性情相近,志趣相投,交浅言深,惺惺相惜。如今四手相握,也只是淡淡地几句祝福话语。而郭岩在父荫之下早早进了官场,虽有城府手段,在闻静思面前却返璞归真,毫不掩饰真性情,不见平时的半点虚伪。此时站在闻静思跟前,袖手笑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君谨此去,恐怕会有诸多不顺。我在禹州有一旧友,君谨若有难处,只管随意差遣。”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闻静思微微一怔,双手接过道:“还是士仁想得周到,我回来后定重谢你。”
郭岩摆手笑道:“你我皆为宁王办事,自当共同进退,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闻静思淡淡一笑,温声道谢。目光巡过众人,仍是等不来雁迟。见时辰不早,拱手向众人告辞,翻身上马,沿着官道一路朝北奔驰而去。耳边是疾驰的马蹄声,眼前是仲春的殷殷翠绿,可闻静思的脑海中一直忘不了土地龟裂,千里无碧,易子而食的一幕。这一幕压在他心头整整十七年,驱之不去,不招即来。闻静思紧紧咬着嘴唇,双目遥望天地尽头,此时的心中再无杂绪,只剩一个信念,定要让宁王美名扬四海,青青芳草及天涯。
第十四章 风雨吟啸且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