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门进去,厢房里面立刻飘出来大片大片的佛烟,如同一阵风似的,直接就打在了他的脸上。
佛香浓郁而厚重,一下子就将崔院判的整个鼻息全都挤满,叫他好似瞬间就失去了嗅觉,除了浓郁的佛香之外,再也闻不到其他的味道。
浓厚的佛香叫站在门口还没有完全进入的崔院判不由得愣了愣,他定睛往里面一瞧,就看到了旁边的佛龛以及吊挂着的盘香。
原来是盘香啊。
崔院判了然,倒也不再觉得奇怪了。
灵台寺这样的佛门之地,房间里供奉着佛像,点燃了盘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他抬手在鼻边猛的挥了好几下,像是要将那些浓郁而厚重的烟雾悉数扫去,但是,这件厢房许是太久太久没有打开了,里面积攒的烟雾太多了,一时半会间,根本没有办法彻底清除。
没办法,崔院判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走,试图走到元凤修身边,看一看璃王殿下到底怎么样了。
只是……
也不知,是不是佛香太过浓郁的缘故,崔院判越往厢房里面走了几步,越是觉得自己周身所积存的烟雾更厚重了几分,自身像是来到了云端,被一层又一层的厚重浓云悉数包裹着,莫名其妙间,好似他的脚下也有些变软了,似真的踩到了云端之上一般。
“璃王殿下?璃王殿下?”
浓郁的佛香,叫崔院判都快要睁不开眼了,他往后退了几步,到了门口通风处,才感觉到舒服了不少。
他唤了几声,自然,床上躺着的人是不会答应他的。
穆凌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冷静着对崔院判说:“殿下一直就是这样,叫也叫不醒,唤也唤不回,好像已经彻底丧失了五感,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混沌之中。崔院判,不是我们想要拦着你不让你进来瞧殿下的情况,实在是殿下他……”
穆凌云说着,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有些哽咽了起来。
崔院判回过头看了一样,确实,穆凌云、解然、郁平宴脸上全都是担忧不已的神色,他们确确实实是在为璃王殿下的情况而担心。
想着,他目光又转了回来,看向了厢房里面。
两个丫头在他的床边伺候,崔院判记得,这两个丫头,一个叫画棠、一个叫红藕,是璃王妃的陪嫁丫头,璃王妃失踪之后,并没有回到永平侯府而是继续留在璃王府,在璃王殿下身边照顾。
而厢房里还有一位老人。
崔院判也记得他,他是璃王府请来给璃王殿下诊治的大夫。
这位大夫的医术可了不得呢!
这些人都是他见过的,他所熟知的,崔院判又多瞧了几眼,并没有瞧出什么不对来。
心里免不得就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所以,当真是他想多了么?
璃王府的这些人这样紧张璃王殿下,不许任何人进来探望,真是只是出于对璃王殿下情况的考量么?
“呼呼……呼呼……”
山上本就风多,加之昨天又下过雨,如今,一阵凉风吹过,好似就要将厢房里那些氤氲着的浓厚烟雾给吹散开去。
穆凌云眉心蹙了蹙,便不动声色往前跨出一步,冲着崔院判行了个礼,说:“崔院判既然也看到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便请崔院判从里面出来吧,我也好将房门关上,让殿下能够安安静静的休息着。”
“这……”
崔院判回头,瞧着一片烟雾间,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心里莫名又冒出一个声音来,像是让他进去看看。
但——
“阿弥陀佛。”
海尘主持终于到了。
他手中拿着念珠,朝着崔院判行了个佛礼,而后,目光幽幽然扫向厢房一眼,便使了眼色让自己身边的小沙弥去将房门关上。
虽然崔院判手握圣旨,但,实话实说,在海尘主持这样的佛门高僧面前,他还是不敢造次的。
尤其是,方才他也已经亲自进入厢房,确认过了,里面的人确实是病重不醒的璃王殿下,里面伺候的人也都是他所认识的人,没有什么不对的。
所以,当小沙弥过来关房门的时候,崔院判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同样朝着海尘主持行了个佛礼之后,才站直了身体,说:“下官叨扰了敝寺,实在是不好意思,待会儿,我便亲自到大雄宝殿之上,添上一千两纹银的香油钱,也算是为璃王殿下祈福吧,还愿佛祖能够庇佑璃王殿下,让璃王殿下早日康复。”
“……”
解然听着崔院判说出这些话,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这个崔院判,要当真是像他说的那样对殿下尊敬,又怎么会像方才那样可以惊扰。
什么一千两的香油钱,当他们璃王府都是穷鬼不成?
怎么,他们是拿不出这一两千两银子么?
真是不知所谓!
解然虽在心里骂了一通,但,未免生事再出了其他的岔子,他还是将这些不满的话全都憋在心里,并没有真的说出来。
既然见到了想见的人,崔院判很快就在海尘主持的引领下,离开了后山往前山大雄宝殿而去。
自然那些神色吓人的禁卫军也都悉数离开了。
等到他们全都走了,后山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厢房里的两个小丫头终于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太好了!没事了!”
“是啊,没事了。”
不过,她们不明白了,那个崔院判是脑子不好使,还是眼睛有问题啊。
他怎么把她们两个认成了画棠姐姐和红藕姐姐啊?
明明她们两个除去性别之外,和画棠、红藕根本一点也不像啊!
还有余老先生。
穆凌云选的下人叫昌伯,除了年纪稍微大点,和余老先生更是一点也不像。
宫中御医的记性都是这样不好使的么?
这才过了两三个月而已,就不认识人了?
但是——
“吱呀——”
“行了,没事了,都出来吧。”
解然从外面将门推开,想叫他们三个人出来,可谁知道,和崔院判一样,他进门的一瞬间,浓厚的佛香一下子就袭击了他的嗅觉,叫解然根本没有发现屋子里木桌上那支不断摇曳的烛火里,还有一缕不容易被人发觉的浅青色烟雾不断顺着火焰往上爬升,很快便与屋子里那些浓浓的佛香混合在了一起。
厢房里的窗户都是紧紧关上的,厢房四周又都有参天的古木环绕着,将浓烈的日头全部都遮蔽起来,这样一来,整个厢房里面都显得十分的昏暗,若不是认真留神的话,根本很难察觉到在浓浓的佛香里面还混迹了些许不知是什么的浅青色烟雾。
而且,也正是因为佛香太过厚重,完全将人的嗅觉给遮盖住了,所以,更是难以察觉略微带有些许刺鼻的浅青色青烟。
“这些是……”
解然虽觉察到浅青色青烟的不同寻常,但是,厢房里面的烟雾实在是太厚重了,他根本来不及闪躲,已经在几个呼吸之间,吸入了大量的浅青色青烟。
等到他往后退开几步,想要将里面的人叫出来的时候,却赫然发现——
“画棠?红藕?!”
这怎么可能呢?
她们两个不是跟着殿下去了楚国么?
她们两个在这里的话,那是不是就是说……
解然目光即刻往床上一扫,果不其然,上面躺着的人不是“元凤修”又是谁。
但——
“解然,你且等一等。”
穆凌云按住解然的肩膀,让他先不要激动。
“你们几个将窗户打开。”
好几扇窗户一一打开,穆凌云还将大门也全都打开,很快,前后通风,又有山风不断吹拂着,厢房里面积存的浓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很快就消散不见。
而当浓烟全都散去之后……
“玉明、玉桃,是、是你们两个?”
解然完全不懂了,他方才分明没有看错,是画棠和红藕,怎么一转眼,就来了个大变活人啊?!
“是这个。”
穆凌云将那个白色瓷瓶拿了出来,他将里面的浅青色粉末倒在自己掌心,解释道:“这个东西加入烛火之后,化出的烟雾能让人产生幻觉。”
至于产生出来的幻觉究竟会是什么,都是根据人心底的潜意识而产生的。
崔院判是为了璃王殿下而来的,那么,他心里一直想着璃王殿下,进入厢房之后,第一眼看向躺着的人,大脑便会在烟雾的作用下,将那个人幻化成璃王殿下的样子。
而玉明和玉桃。
崔院判并不认识她们两个,而是深深记得画棠和红藕。
所以,当崔院判将病床上的人认成了“元凤修”之后,那么,能在厢房这样不许旁人随意出入的严守之地伺候的两位侍女,崔院判自然会李氏当然的觉得她们就是画棠和红藕。
他将昌伯认成余老先生也是这个道理。
“你是说,所有的一切,全都是这粉末的原因了?”
解然伸手想要碰一碰穆凌云所说的这神奇的粉末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是,穆凌云却及时收回了手,不叫旁人碰到。
穆凌云将白色瓷瓶收起来之后,摇了摇头,继续解释道:“其实也不全都是这粉末的原因。”
在崔院判心里,他们璃王府的人一直十分小心,不许任何人轻易进入厢房。
方才,他、解然、郁平宴都和以前一样,严防死守,不到最后崔院判下令让禁卫军行动,他们绝不轻易退让半步。
正是他们一如往常的“行为”,愈发在崔院判的脑海里强调了今天的一切和之前都是一样的这个事实。
所以,在烟雾的作用之下,崔院判才会看到他想他看到的。
“原来是这样啊……”
解然似懂非懂,但,听穆凌云这样说了,解然瞧着他的眼神几乎完全不一样了。
解然神情有几分激动的拍着穆凌云的肩膀,“可以啊你!居然这么有本事,能相处这样的应对法子来!等到殿下回来了,我一定告诉殿下你的功劳!”
一想到有了这粉末,往后再来多少人都不用怕了,解然即刻松了一大口气。
但,穆凌云的脸色却一点也不好。
“别将事情想得这么轻松。”
虽然这一次他们蒙混过关了,可,下一次,下下次呢?
是不是真的还能这样顺利呢?
而且……
他们不要忘了崔院判是手里拿了圣旨来的。
圣旨便意味着是景宣帝的意思。
是不是说明,“殿下”在灵台寺里待了这么一段时日之后,景宣帝心里有了怀疑,才会派人来试探?
那么,这次的试探他们虽能勉强躲过,可下一次的试探呢?
若是下次景宣帝亲自来了呢?
穆凌云心里的担忧不可谓没有道理。
好不容易才放下心来的解然都被他说得后背冒出了好几层冷汗。
“你说得对,我这边飞鸽传书,让殿下尽快回来!”
不然要是下一次,景宣帝真的来了,他们可当真不好应对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