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是个知道是非曲直与黑白的玲珑心人。”
枕春知道他的意思,眼下顾不得细想,心中一团乱麻。
人生在世是非曲直,可是每个人临头一刀,才能明白到底黑白之外更有许多灰色缘由。那三个丧命街头的无赖虽是无赖,却也是旁人家的丈夫、儿子、父亲。杀人偿命没有错,可虚无先生……也还是那个横抱琵琶的虚无先生。只思忖了,便道:“去罢,去罢。我自知道,再传苏白过来伺候笔墨,我要写家书。”……
后头几日,枕春颇有些食不知味寝难眠。偶尔想起此事亦觉得心头如有气涌,辗转反侧。她想起初见虚无先生,他在灼热刺眼的日光底下,浅色的栗发雪白的衣衫,好似少时偷看画卷上的神仙。那样说话缓和温柔,信手折花拨弦的,如何一怒之下剑饮喉尖血,成了杀人的恶鬼。
苏白给枕春篦头时便说:“娘娘这几日精神不好,夜里总是呓语。”
枕春勉强笑着:“可有说甚么奇怪的话?”
“那倒没有,听着似在念家罢了。”苏白放下梳篦,在枕春的偏髻上饰上一朵水色的绢花,“只是娘娘,最近天气暖起来,六宫要备着添置夏衣与份例。”
“往前不是都是上头派发下来的?”枕春道。
苏白低声附耳:“如今没有上头了。”
往前值四季更替之时,六宫派发用度新衣都是摄理六宫之人做主。大薛氏被废为庶人打入别宫,如今的后宫没有摄理之人,自然是没有上头了。
帝城的后宫十几位嫔御,六局俱在,如今又新添了皇子公主,前前后后数千人,其中吃穿用度与奖惩规矩都没人拿捏。枕春抿了抿唇,细细思量起来。
“娘娘。”苏白见枕春不说话,又劝道,“咱们陛下是个不多在意后宫的,眼下的情况,迟早要选一位新的嫔御权掌六宫。在您前面,荣妃是郡主出身,珍妃却是薛家的庶女。熙昭仪与您是姊妹情意,静昭容连氏与您又是交好的。那雅贵嫔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如今才是真正是要紧的时候。”
苏白此话的意思,无非是要枕春紧要站队,或搏上一搏求得那权倾后宫的权利。眼下六宫只有这么五位娘娘,无非便是在这五位中间求得一位。
“我是知道的。”枕春露了些疲态,“待我瞧瞧风头,再说罢……”
这事方想起来,便到了寒食节。稀稀落落的雨一下,是到了裁衣的时候。这时节一到,果然六宫便动起来。其中多以扶风郡主与薛楚铃宫中最为热闹,便是柳安然已位至昭仪,也三番前去拜见。隐约看来,薛楚铃的风头要更胜一筹。可惜薛楚铃两次生产都危机万般,终归伤了身体根本,几日下来疲于应付,竟得心绞之症。太医诊过,说是疲惫累日,不得太过操劳。
这便让风向一转,转至了扶风郡主处。
其实枕春私心里,更偏向扶风郡主一些。薛楚铃平日里虽然温柔,但心思太过绵密,倘若往后生了嫌隙才最难缠。如此还不如使心思单纯却跋扈的扶风郡主当权,若有过不去的,便面当面地撕破脸,也好筹谋后路。
果然是如枕春所料,扶风郡主的烈性纯真,还未当权便早已显露。
自寒食节起,请安之礼还是照旧循例。宫中是由扶风郡主、薛楚铃二人为尊,因薛楚铃殿中有稚子幼女,便拟在扶风郡主宫中,由二人共坐上位。
千禧殿的华贵,是自施氏在时便有的,如今扶风郡主入住,自然是更胜一筹的精美。尤其是殿中那一对儿人高的金瓶,熠熠生辉,很是吸引人的眼神儿。
众人都说那金瓶好看,扶风郡主却道:“你们莫不是都以为本宫是个没眼力界的,如此俗物哪里好看,放在这大殿之中让人嗤笑罢了。”说着面上却露出几分嫌色,“便是宫中六司都同本宫打那马虎眼,寻思着糊弄本宫。即便是一样的位份,怎还分不出高低贵贱来?”
这话便是指桑骂槐地拿着薛楚铃的未央殿来说事。薛楚铃所住的未央殿,如今养育着三公主与三皇子,便处处摆设用度是极为小心金贵,六宫皆有所闻。现下扶风郡主拿出此事来说,不过隐射薛楚铃庶出之身不配用好的。
薛楚铃与扶风郡主对坐,听着这话便讪讪笑起来,也不与她纠缠,只打那太极:“大抵都是陛下心头的爱妾,总归都是尊贵的。如今偌大的帝城,何处没人上心呢?”
扶风郡主见薛楚铃让她两分又不敢还嘴,便有些得意,勾着嘴角靠在背后的软肩枕上头:“不过本宫便是看不上这对儿金瓶的,早教人挪走才好。”又略扫座下主位嫔御。
枕春心说不妙,连忙埋头去拿茶吃。
“……娇嫔身子素来是弱的。”扶风郡主笑得满足,下颌略是扬起,洋洋得意道,“常听别人说,身子愈是弱便愈是要走动走动,劳一番筋骨,发发汗便好了。”说着取了一块儿枣泥水晶糕,入口品尝一番,才道:“不知娇嫔可能替本宫将这一对儿金瓶挪去殿角,也省得在此处有碍观瞻。”
众人听得此话,便窃窃私语起来。搬弄瓶子盆子,本都该是粗使丫头的活儿。娇嫔位列正五品嫔位,又是有封号的,也算得正经的小主。众目睽睽之下,遭扶风郡主如此轻贱,娇嫔的脸霎时便绯红起来。
娇嫔今日穿着一件颜色翠嫩的交领大袖衫,滚边的碧色柳叶珠绣,只衬得她整个人肌肤如雪。如今正羞得红了脸颊,便好似夏初的樱桃般透润娇艳。枕春心中正说,那本画得当真传神。
却只看得娇嫔手掌几案,缓缓撑起身来,软声软语道:“承蒙荣妃娘娘信赖,不过嫔妾……这几日身上乏力,虽有心替娘娘分忧,只怕力有不逮……”
扶风郡主一听此话,连忙蛮横地打断,喜滋滋道:“既力有不逮,不如回了掖庭司,好教你好好休息暂且不要侍寝,省得力有不逮唐突了陛下!”
枕春听得扶风郡主如此说话,连忙拿帕子遮着嘴角,掩饰憋不住的笑意。
难怪扶风郡主今日兜兜转转地绕着金瓶说事,原来是想好了这样发作的由头,摩拳擦掌地要来收拾娇嫔。也可怜她心思单纯,想着这么一出,便已觉得是精妙手法。
“明婕妤!”扶风郡主眼神扫了过来,见枕春笑得肩膀微颤,十分不满,“你笑甚么笑!”
“臣妾……”枕春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才松了表情,“哪里是在笑。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