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几日。慕北易在孝道上大抵是假模假样,却也做得有模有样。后头不知怎么说着,便成了太后与皇帝一道出宫为国祝祷,又要去乾云山上祭天。
与天子朝夕相对好几日,这可是宫中难求的机会。庄懿太后自然托称身子不适,须得体贴之人相伴,故而指了扶风郡主伴驾。这厢祺淑妃又使出对策,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套乾云山出行宜有宫中腾云者伴驾主大吉。自然是昭云宫的祺淑妃本人及珍婉仪薛楚铃陪同帝驾了。
珍婉仪如今宠爱不衰,又有祺淑妃一路兵来将挡,想来扶风郡主一路与太后也不那么如意。
枕春倒觉得舒坦。宫中几个使人头疼的主儿都要移驾行宫,山中无老虎,人人都能安逸几天。中午慕北易、庄懿太后、扶风郡主与大小薛氏的仪仗刚出宫门,后头配院的王氏与师氏便来了。
两人倒也乖巧,穿着同色的月白色褶裙,外头罩着淡绿色的素面罩衫,梳着双丫髻,上前给枕春磕头认主。
枕春正吃过午膳,又搀着吃时令的蔬果,葱样的指尖剥着皮,看她们来了便也欢喜。仔细打量了一番道:“起来罢,苏白去库里寻今年除夕我收着的那对儿雕莲花的金镯子,给这两丫头一人赏一只。”又打量了一番,道,“这十二三的年纪穿这么素净做甚么,头上也不戴个花儿啊朵儿的。”
王氏老老实实答道:“胡姑姑说,咱们小主是有荣宠的,陛下会常常来见小主。奴婢们既然有幸伺候小主,平日里要穿得素净些,不可去主子面前逞能。”
便知道那日枕春有意抬举胡楹儿,胡楹儿也算知恩图报,将这些琐事都交代了。枕春很满意,心里便也温和许多,讲道:“你们有这份儿忠心便极好,本主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偏喜欢娇嫩的衣裳。栖云轩这儿没那么多规矩,穿什么戴什么都可以。”又唤玉兰,“我记得之前得赏的织金编彩缎子还有几匹,去选个俏些的颜色,给她们一人制件新衣裳穿。”
玉兰应声去了。两个丫头年纪小,藏不住,得了金镯子赏赐又要制新衣裳,便都带了几分欢喜的表情。两人上前来又跪下了:“请小主赐名字。”
枕春问:“原本叫甚么?”
王氏说:“凤贵。”
师氏说:“胡姑姑说,往后奴婢没名儿,小主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枕春勾了勾嘴角,笑起来:“凤贵固然吉利,可各位娘娘小主面前不能随便叫的。你自个儿记得叫做贵凤便好了,宫中凡事要谨慎,你以后就叫……”她扫了一眼案上的青花四君子果碟,“叫青果罢,是南国的果子。”又对师氏说,“你叫樱桃。都是甜的,往后必不受苦。”
两人得了吉利可爱的名字,笑盈盈又磕头,面上是实打实的欢喜。
枕春吩咐苏白带青果下去学规矩。青果老实,往后就负责传膳食事宜,要紧的是盯着梨花莫再出什么幺蛾子。樱桃被留在房里。
“你想办什么差事?”枕春淡淡问她。
樱桃见独独自己被留下了,便有几分紧张起来,低头回道:“胡姑姑说……”她看了一眼枕春裙下露出的一截绣鞋上的无暇彩珠,咬了咬牙索性和盘托出,“胡姑姑说奴婢模样生得不讨喜,若小主问奴婢想当什么差,奴婢只管挑不在跟前伺候的粗活。”说着梗了梗脖子,“奴婢以为,烧水洒扫都行。胡姑姑说小主心地好,跟着小主才能……奴婢的阿姐,有的被送去了城外护城军营,一年便没了。还有的姐姐们大些,会吟诗会弹琴还会下棋,被赏给了偏远地方外官做奴妾。”她顿了顿,却不说了。
枕春唏嘘。樱桃年纪轻,道理却都明白了。她自知美貌便不在人前露面,也知自己出身不能张狂,要躲着藏着才能免去祸端。“你很聪明。”枕春夸赞,又道,“我不妨你在面前伺候,但是你长得似有几分像那位。往后若碰见了资历深的老姑姑老嬷嬷惹了疑,倘若让有心人告知了太后面前,我便护不住你的。所以我差你外头下房的洒扫浆洗事儿,自然是有些苦,你愿意吗?”
正文 第九十一章 火
樱桃却未有半分犹疑,眼神里几分坚定,答道:“奴婢十分愿意,只求小主愿意奴婢伺候。都说小主的贴身婢女嫁得好,小主是个待下人宽和的。但奴婢不求嫁高门,只求不被送出去作贱。”
“那位是你什么人?”枕春问。
樱桃自是知道枕春问的谁,眼神里便有了些波光,低声道:“是奴婢的姑姑……”
“真是可惜。”枕春叹惋。昔日少师一族也算是乐京数一数二的贵族,势大之时一手遮天。后来失势落罪,贵妃变作梁上幽魂,贵妃的侄女,也算是少师氏的千金小姐,成为了奴婢。按年岁算算,少师贵妃悬梁到少师一族完全倒台沦为罪族,中间还有许久的权利倾轧挣扎。少师氏如堤崩溃那年,这个樱桃怕还不知事儿的。本是泼天富贵娇宠无尽的命,却自幼便尝遍恐惧苦楚。自然是让人有些心疼。枕春垂了垂眼,与她说了两句轻松些的话:“我那个嫁出去的贴身婢女叫桃花,你叫樱桃,你们都有个桃字儿。桃字儿好,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自然不会被作贱,若你忠心待我,我也会想法子给你指个良配。”
樱桃欢欢喜喜应下,便出去办差了。
玉兰倒有些担心。她替枕春卸下头上饰物,用金梳篦轻轻按着发端,道:“小主心里有善,樱桃也算个识相的。可是她那模样总是蒙了尘的璞玉,总有被雕琢得光芒四射的那天。倘若等两年讨了上位喜欢……”
枕春揉了揉眉角,只道:“若是下头的人有心,千防万防也会出事。柳姐姐待下人也很宽厚,月御女一个渔女进宫,费尽心思得了青眼,不也做了小主。论容貌还是性子,她都比不上樱桃。樱桃若有心,只要在这宫中蛰伏,以她的美貌总有一天会引人注目。可她却愿意去下房当差,可见她是聪明的。她不要做小主,只想偷生。”
“小主还是仔细些好。”玉兰仍有两分犹疑。
枕春知她是好意,点点头说知道了。便落了帐子就寝。祺淑妃不在宫中这小半月,自然没了请安,想着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枕春心中又高兴几分。
这一觉也是眠得不深,床前的帐子轻飘飘的,断断续续的有些梦兆,一会儿是八重黑龙徐徐落花;一会是万丈悬崖;一会看见黑云从城廓上压过,刺下无数光剑;一会儿听见铁马冰河踢踏的轰鸣。有人唱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