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已经和春归兴致勃勃商量起先去哪处名山大川,连青萍等些仆婢都在准备打点行装了,把个四夫人羡慕得两眼放光,转身也蹿掇着四老爷不如也致仕算了,四老爷哭笑不得:“你也别因为眼红兰庭小两口就想一出是一出,我看兰庭是必定走不了的,今日沈阁老已经听说了兰庭打算致仕的事,怎么听说的?那必定是皇上告知,沈阁老把我都训了一顿,说我这当长辈的,好歹别纵着自家子侄乱来,他一把老骨头了都不敢提致仕的事儿,兰庭年纪轻轻的就敢‘告老’?”
“这真奇了,沈阁老便是不好去都察院堵三伯,怎么连大伯也放过了,就逮着夫君你堵呢?”四夫人极其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大哥可巴不得兰庭致仕呢,如此他才有望入内阁,沈阁老堵大哥何用?可不只有堵我呗,少不得我等会儿得寻兰庭劝几句,多半没用,看着吧,明儿个沈阁老就会亲自登门了。”
“要去现在去,这样咱们还能在斥鷃园蹭一顿晚饭吃。”四夫人忙道。
赵淅城:……
把四夫人脑门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夫人蹿掇着我也致仕,是担心兰庭小两口离京之后再吃不到合胃口的饭菜了吧?”他这是娶了个什么馋虫啊,别家妇人都鞭策着丈夫经济仕途高官显贵,他家夫人为了一口吃的竟鼓励他致仕去职,怕是这些年受侄媳妇影响,年岁越长反而还越天真烂漫了?
但对于夫人的话四老爷是鲜少拒绝的,只道:“也先容我解个渴。”
四夫人便立时斟了一盏茶,递给丈夫:“茶水也不烫,一口喝了赶紧走。”
至斥鷃园,四夫人先就直奔疱厨去,没瞅见春归光看兰庭在里头忙碌,才转出来拉了青萍问:“你们大奶奶人呢?”
“早前是和大爷一块在厨房烹饪饮食呢,也不知是不是中了暑气,忽然有些犯呕,大爷便让大奶奶回屋子里先歇着了,四夫人既来了,奴婢去请大奶奶和四夫人说话。”
四夫人便拉着青萍:“春儿既不爽利,不用烦动她又起来,我去看看她吧。”
便熟门熟路到了春归的卧房外,掀开帘子一看,果然见春归半靠在炕床上,一手抚着胸口,确是有些不舒服的模样,四夫人上前儿,一把摁住春归:“和我哪里需要见外的?你就靠着,我和你说说话,怎么忽然就中暑气了?”
“也不知是不是厨房里热着了,我也奇怪着呢,我都压根没靠近灶头,就只是打下手而已,这也能热着。”
“你细说说,是个什么感觉?”
“就是突然觉得恶心,胸口往上泛酸水,其余倒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你小日子呢,晚没晚?”
“我调养了这些年
,请了好些医吃了怕有几十斤药,一年间到底还有三、四个月份不见葵水,这一回也是两月前来过小日子,可这却作不得准。”春归苦笑道:“打从去年,我便听大爷劝解干脆停了药,也算是彻底断了念想,总不会有这种服药时求而不得,停药后反而让我遂了心愿的幸运。”
“这才能叫做世事无常啊,你听我的,这就叫阿庄来替你诊诊脉。”四夫人倒是满怀期望。
“阿庄这一段儿往药房里坐诊去了,时常还得往外城甚至近郊出诊,还是等两日先看症状有无缓解吧,要只是中了暑气,歇一晚就恢复了犯不着巴巴的把他喊回来。”
说着话春归便坐起来:“瞧,跟四婶儿说了一歇话,我已然觉得舒畅多了。”
四夫人笑道:“就是如此有一阵儿没一阵儿的犯恶心,才不像是中了暑气的症状呢,春儿,我看你这回多半就是有喜了。”
春归见四夫人言之凿凿,但她着实对自己不抱多大期望,所以压根就没有告诉兰庭的想法,这晚上只问致仕能否大功告成的事:“听四叔父那样说,恐怕皇上还真是不答应迳勿致仕了,待明日沈阁老也来拦阻,难道迳勿也能像今晚跟四叔父说话时一样坚决?”
“唐潼之被处决,就算不再坚持此时讨伐后金,皇上是一定会另择相臣平衡内阁,咱们与沈学士府交好,沈阁老又为首辅,我若留在内阁,实则难以达到平衡之势,所以皇上虽说有挽留之意,多半也就是作作样子罢了,沈阁老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也确然担心皇上仍会坚持讨伐后金,只要我将皇上态度已经转改的话告知沈阁老,沈阁老应当就会彻悟,此时若再坚持挽留我,反而可能触及龙之逆鳞,内阁让一步,才对事态更加有利。”
春归听兰庭说得头头是道,也就放了心:“那咱们可就说定了,先往南康去拜望阿爹,再登三清山,说不定真能与广野君和三叔偶遇,便正好结伴。”
这计划得让人向往,兰庭也的确说服了沈阁老不再强留他在朝堂,哪知道这天夫妻两个都已向易夫人辞行了,还没离开晋国公府呢,太师府的大总管便急吼吼地赶到,禀报一件天大的事:“大爷快些回府吧,皇上率大皇子及内阁诸阁老亲临。”
兰庭终于是愕然,完全猜不透皇帝陛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太师府可不是息生馆,兰庭不敢再把皇上当无涯客对待,将九五之尊晾在自家不管不顾,赶紧携同春归回府,却见太师府门前不少闻讯而来的百姓,已经在宫卫和太监的维持下围了数圈,都等着天子起驾回宫时能够三跪九叩大礼参拜呢,人群中甚至还站着个一身喜袍的新郎倌,估计是迎亲途中恰逢圣驾金銮,也顾不上娶媳妇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能够目睹龙颜着实大不容易。
兰
庭刚一下马,就听百姓一阵欢呼,都在庆幸先行见到了名震京华的赵阁部。
便是远离朝堂,不通军政,但百姓们也都明白皇上驾临太师府绝对不是为了问罪,那必定就是加恩礼遇了,尽都在感叹赵太师在世时赵门已然荣耀无比,而今赵太师的长孙年不及而立,身居相位不说竟能赢得天子如此隆宠,轩翥堂无疑将为国朝建立以来的第一高门。
兰庭自己都觉得恐怕周身都已笼罩耀眼的光环,无奈地与春归对视一眼。
君心难测,谁曾想皇帝竟然会闹出这大动静来,致仕一事恐怕是得“功败垂成”了。
此时就连二叔祖母等等女眷,都已赶来轩翥堂前,不过自然不会进入大堂,于阶下右侧屏声肃立,春归是来不及更换命妇品服了,也肃立在沈夫人身后。
唯兰庭步上台阶,先行礼拜。
皇帝一身朝服,亲自上前扶起兰庭,虽说举止端肃,不过眼睛里却含着几分恶作剧般的笑意。
道:“今日朕携犬子,请内阁诸公登门,实则是为先时听信谗言,险些冤枉爱卿之事,正式赔礼,还望爱卿宽谅吾之不智,日后尚能为国朝社稷尽心竭力,佐吾达成先君遗愿,中兴盛世造福百姓。”
说完,竟当真长揖一礼。
以帝王之身,如此礼贤下士,倘若兰庭仍然坚持致仕挂冠,怕是连他诸多亲长都要戳着他的脊梁骨骂“竖子狂妄”了。
皇帝又赐给兰庭一方锦盒,说里头是他亲笔所书一幅字轴。
还让大皇子当着众人面前,膝跪拜师,并直言希望兰庭能担当教导未来储君的重任。
当皇上起驾回宫,兰庭当着诸位亲长的面打开那幅字轴,只见上书“高才独步、曼睩无双”八个大字。
这不仅仅是对兰庭的赞诩,后四字是单赐予春归。
涵意隐晦,但兰庭与春归自然心中洞明——皇帝这是在赞他俩珠联璧合、郎才女貌,皇帝是真的释怀与放下了,以宽兰庭春归之心,让他们不用再有顾虑。
春归也是个识得大体的女子,虽然遗憾不能在此时畅游名山大川,与兰庭隐居于林泉完全不再受世事烦扰,到底长叹一声:“也罢了,九五之尊既能如此示以诚挚,咱们难道还能不知好歹?哪怕是念在过去的情谊上,也该报酬无涯客的知遇之情。”
也不知是否因为心愿未遂,到底是意难平,春归连日来竟又觉连连犯呕,她终于是重视起来,所以这日便让青萍去请回了乔庄。
又是一个霞光灿烂的傍晚,兰庭刚进斥鷃园的院门,便见春归已然站在院门里迎候,且满面的喜气洋洋,不顾满院子同样喜气洋洋的仆婢们的注视,上前便搂了他的腰。
——全本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