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依旧是平日里的模样,车水马龙不息,公交车又多增加了两条线路。
小孩们不一会儿就放松了下来,开始说笑着透过车窗观察外面的世界。
他们在虞璁和沈如婉的双重影响下,既保留了孩童的纯真和善良,又兼容了几分成年人的格局和思维方式。
只是这一次,连进入医院,都格外的难。
陆炳穿的是官袍,哪怕只是下了车,旁边的百姓都会自觉地避让,不会冲撞到他的身上。
可是整个医院,已经人满为患,连门口都有一群人在那挤作一团,想着法子要进去。
门口有四五个小厮都被挤得没法子了,高声道:“已经挂完号了,今日无号可挂了!”
“凭什么啊!老子前天就在这里排队了!”
“你们是不是收了好处啊?”
各种质疑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把那几个小厮的声音完全压了下去。
“怎么会……”三个孩子还没有下车,神情都有些愕然:“居然有这么多人吗?”
“父皇为什么不再修一个大医院?”朱寿媖明显没见过这么混乱的景象,皱眉道:“疫病爆发了?”
“不是。”陆炳明显也没有放他们下车的意思:“虽然郎中和游医还是有许多,但真正能够看重病重症的,又索价平平的,只有此一处。”
江湖游医之所以不被人信任,就是因为他们来去自由,医死人了也算别人倒霉。
可这里不一样。
医生是固定的,可以定期复诊——还一个个都是朝廷的人。
还没等陆炳再解释一句,远处突然传来了凄厉的怮哭声。
第121章
许久未听过哭声, 几个孩子都怔住了。
陆炳却像早就有所预料一般, 只淡淡的瞥了过去。
中央医院旁的不说, 所有医官都被保护的妥帖, 院内上下都有特意练过的侍卫维持秩序。
只是院外空间太大,不至于还额外增派人手。
现在已经发完所有的就诊号, 该告示的该提醒的,都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至于这哭的人……
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 一处牛车上卧着个老妪,旁边一男一女直接跪在那里哀哭,引得不少人凑上前围观。
“求求你们行行好,放我母亲看看病吧——”
那女儿哭的涕泪交加, 明显在此候了太久, 此刻都开始跪着求那负责驱散人群的小厮:“我母亲重病成这样,我能带她去哪里啊!”
几个只负责干活赶人的小厮也颇为为难,上头早有命令,断然不可能再往医院里面放人了。
“你们这些当官的有没有良心啊?人家母亲都病成这样了!”
“那些进去治病的人肯定都是给钱了的吧!你们这些利欲熏心的狗贼!”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各种抗议的声音越来越大。
为首的小吏直接拿起木哨吹了尖利高亢的一声响, 随即从四处来了更多的帮手,纷纷挥舞着木棍主持秩序。
陆炳面色平静的看着远处的那些境况, 没有动半分恻隐之心。
几个孩子都坐不住了, 偏生陆大人还是不肯把他们放下车。
“陆大夫,他们是没有银子治病吗?”朱福媛看着那女子怮哭的样子, 心里特别难受:“这些挤在这里的人, 都是为了进去看病吗?”
“是的。”
“我这里有银子, ”朱载壡开始摸索宫里嬷嬷给他备着的碎银,皱眉道:“找别家郎中帮忙看看吧。”
他的小手白白净净,把那一锭银子从车窗里递了出去。
陆炳站在旁边,却没有抬手接。
“你们看。”他依旧站的笔直,神情没有半分的波动。
“这跪泣的女人,街边的行乞,这些被驱赶都不肯离开的人们。”
“还有那树下双腿残疾的公子,轿子里等着打点关系的老爷。”
“陛下这一次放你们三人出宫,不是为了让你们看那太平盛世的。”
而是让你们看看,这真实而又令人刺痛的苦难。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朱载壡明显坐不住了,也不肯收回手:“救救那个女人啊,她母亲都快撑不住了。”
陆炳回身看向他,只平静道:“殿下还没有懂,万岁爷的意思吗。”
朱载壡愣在那里,半晌没有接他的话。
虞璁站在暗处,看着车窗里那三个神情惶然的孩子,内心非常复杂。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
如果真的要把他们带出宫,带出伊甸园般干净而无忧的后宫,就必须要明白这一点。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
他从前看过一本,里面提过一个问题。
当你看到一个乞丐的时候,你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掏钱,尽可能的去帮助他。
但如果,你遇到的是一百个,一万个,甚至无数个乞丐呢?
陆炳看着朱载壡低着头缓缓把手抽回来,只慢慢道:“除了那个跪地痛哭的女人以外,这世间有多少活在苦难中的人,是你们目不能及的。”
这医院前庭处处都是病患之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挣扎与绝望。
可是放眼望去,除了这里,这个北平城,还有这个国家,有多少如他们一样的人?
他们身上是有银子,可以直接救眼前的人于水火。
可是然后呢?
难道要散尽国库,把所有的钱都分给这个城市里无法吃饱穿暖的穷苦人家,或者把富人的钱都掏出来,天下就能太平小康了?
“我懂你的意思。”朱寿媖坐在他们两人的身后,不曾起身过:“如果只是凭恻隐之心行事,不能成事的。”
“不,”朱载壡头都不回的否定道:“你的想法是错的。”
他攥紧了手中的银锭,语气低沉了几分:“哪怕能帮到她一个人,也是值得的。”
“怎么会?”朱寿媖反问道:“你给了那女人一锭银子,难道旁边那些抱病的,就活该被忽视吗?”
“他们看你是富家子弟,难道也不会上前讨好示弱,也想着博取你的同情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朱载壡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皱眉严厉道:“妹妹,仁德亦是天理!”
朱寿媖抬眸望着他,没有半分退避的意思。
下一秒,那皇子只低着头掀了门帘,径自跳下车走了过去。
陆炳给旁边布置好的便衣暗卫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跟紧皇子,自己却没有出手。
皇上本身不忍心做这件事情,可还是要让孩子们去面对的。
不管是直面这些盛世下的疮痕也好,还是早早接触这样根本没有正确答案的追问也好。
有的事二十多岁的时候接触,都未必能搞懂。
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