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桑洱表示,自己没来过异域风情这么浓郁的地方,想多留三天。
裴渡闻言,似乎有点顾虑。可他现在对桑洱的要求几乎是百依百顺,就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多住几天。”
在附城这三日,桑洱每天都出门溜达。每次出门,裴渡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提防着人群。
归休城融贯了中原与西域的文化,不管是吃的还是卖的,其实都挺有意思的。为了让桑洱高兴,裴渡还把钱袋交给了她。这样,她就无须像个小孩一样,摊大手心问裴渡要钱。
三天后的傍晚,出发去主城的时间到了。裴渡吃完饭,一抹嘴,就下楼打点出发的东西去了。
房间里静了下来。趁他不在,桑洱挽起袖子,猫下腰,从床底拖出了一个包袱。
里面装的,都是她这几天买的小玩意儿。但实际上,拨开它们,便会发现底下藏了不少银票、灵石、药物。其中还有一些防身用的爆破灵石——这是魔修捣鼓出来的东西,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也可以用,也只有在归休城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才能买到了。
这些东西,是这三天以来,桑洱趁逛街时,悄悄从流动商贩手里买来的。虽然有点难,但并不是完全找不到空隙。因为裴渡更多地是在防范外界的威胁,反而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在裴渡买东西时,在裴渡背过身,移开目光时……总能揪到机会的。
桑洱双目深凝,盯着它们。
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跑路装备。
是的,跑路。
之前,她待在行止山上,被伶舟和裴渡两个人一起看着,无法接触山下的世界,不管想做什么,都有很大牵制。所以,明明察觉到裴渡有所隐瞒,她还是没有揭穿他,将计就计地跟他走了。
毕竟,应付一个人,总比当夹心饼要好。
若有突发情况,也更有变通余地。
但桑洱万万没想到,裴渡竟想穿过归休城,直接带她去西域。
之前,他们没有经过地标性城池,一路都是荒郊野岭,桑洱便没有想那么多。直至来到归休城,她终于觉得不对劲,细问了一下,才问出了裴渡的打算。
裴渡的母亲韩非衣是有“毒仙子”之称的异域魔修。裴渡想带她去的地方,就是他小时候跟韩非衣居住的那片山谷。
那片山谷,进谷之路飘满瘴气,里面有韩非衣留下的丰富资源,同时,也布满了杀人的机关。它是一个只有裴渡才知道怎么进去的老巢。
外人很难闯入,里面的人,也很难离开。
桑洱一听,脑海就嗡地一声,觉得这个发展相当不妙。
原因很简单。
她回家的路,和炮灰值挂钩。而炮灰值又和四个男主息息相关。
那么,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就来了——除了裴渡外的三人,活动范围都不在西域。
若是去了西域,就很难再碰到他们。
这样一来,炮灰值就会面临缺少刺激、无法减少的困局。
回家的路,也就更加遥遥无期了。
故而,问出了裴渡的计划后,桑洱立即坚决地表示,她不想去人生地不熟的西域。
但裴渡的态度却让她十分不安——这些日子,他几乎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唯独这件事,在听完她本人的意见后,裴渡还是没有立刻终止计划,还说了不少好话,想哄她去西域。
见桑洱很不高兴,裴渡还小心翼翼地补充,说若是住了一段时间后,她觉得无聊,他就带她回来中原。
但桑洱很担心,那会变成另外一个小黑屋。
确实,尉迟兰廷曾经也做过类似的事儿。但那是在姑苏,繁华之地,一墙之隔就是热闹的大街。且她还知道,尉迟兰廷马上就会带她出门。因此,她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对现状的抵触,都不算强烈。
裴渡就不一样了。
他要带她去的地方,是真真正正的与世隔绝之地。
而且,一待就是三五个月的时间,变数实在太多了。
不能真的等自己陷入了被动的境地,才开始思考对策。
吃了那么多亏,总得学聪明一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未必会实现的承诺上。
万幸,归休城的交通很便利,每日都有许多车马离城,给了他们转变目的地的余地,也很方便隐匿、跑路。
一旦过了这座城,就是稀疏又零星的城池和小镇,很难再走回头路了。
桑洱眉心紧结。
她本来打算,给三天时间的余地。如果裴渡改变主意,那她就什么也不做。否则,她就只能为自己打算了。
等到现在,三天倒计时已经用完。
裴渡却依然打算带她去主城,没提过改道的事,说明,他还是没有放弃去西域的计划。
按原计划,现在就是跑路的时刻了。
可是,真到了动身前夕,她逃离的双脚,却仿佛被什么给拖慢了。
距离彻底走出归休城,还有几天时间。
不如就……再等三天,再给裴渡一点时间吧。
桑洱把一块橙红的爆破灵石捏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得她的肉有点疼。仿佛通过这点疼意,就可以驱散她此刻的迷惘。
其实,她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可是,为了回家,有些事是不能想太明白的。
这时,后方传来了推门声。桑洱立刻将包袱绑好了,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裴渡没看到她的小动作,走进来,殷切地说:“桑桑,我们可以出发了。”
桑洱微微吁了口气,抱着包袱,随他上了马车。
归休城的附城,虽然带了个“附加”属性,但就面积而言,也可以和凤陵一城相比了。与主城间,也有城墙相隔。
驱车抵达门下时,已是深夜时分,夜风清凉。城门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有点萧索。
反正也无人,裴渡随手摘下了斗笠,正要回头,与桑洱说几句话。忽地,空气里传来了一阵不祥的尖锐嗡鸣。
桑洱还没有反应过来,裴渡已是脸色剧变,蓦然勒紧了马匹,同时抽剑一挡。
“锵——咚!”
马车的前柱一震,木碎四溅,直插入了一支箭矢,尾羽还在颤抖。
若方才裴渡来不及闪避,这支箭矢,早已穿过了他肩膀的血肉,将他狠狠地钉到柱子上了。
裴渡一怒,恶声道:“我操,什么玩意儿!”
桑洱掀起车帘,想爬出来,裴渡却不让她出来,将她挡到自己后方。
桑洱只能从他肩膀上方探视外界。才发现,茫茫夜色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人,将他们团团围在了一起。
这些人均身穿便服。但不难看出,他们用的防御招式,是同一个家族教出来的。
人群缓缓分道,一个许久不见的高大身影,满脸阴鸷地走了出来。
幽暗的月光,拂亮了对方那张瘦削得已经有些脱了形的面孔。
桑洱的瞳孔遽然扩大。
这个人居然是……
秦跃。
第142章
虽然这么说显得不太厚道,但是,看到这位仁兄还活着,桑洱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他怎么没死?
裴渡居然没有杀他?
不是桑洱诅咒秦跃,只是,按照裴渡那言出必诺的性格,只要他说了要杀谁全家,就一定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连一只蚂蚁,都不会放过。
这段日子,裴渡在她面前表现得极为温顺无害,仿佛一只拔了牙的老虎。但不代表他对别人也变成了这样。
十六岁的裴渡,就已经有能耐弄死董邵离和对方的心腹了。二十岁的裴渡,收拾起秦跃来,应该也是绰绰有余的。
为什么?
为什么他放弃了复仇?
秋风萧索,一轮浑浊的血月,浮现在翘飞的城墙一角后。枯叶被卷起,拍打在苍白的纸灯笼上。
茫茫夜色里,秦家的门生训练有素地散在四面八方,布出了绞杀的九连环锁阵,人人的仙剑都出鞘半寸,却无人敢轻举妄动。
周遭紧凝的空气里,呈现出了暴风雨前夕,那一触即溃的宁静。
砰砰、砰砰!
擂鼓般密集的节奏,在桑洱的胸腔深处战栗、鼓动。
秦跃的消息,应该不至于那么灵通,知道她复活了。今夜现身,恐怕是为了找裴渡寻仇。
但如果裴渡不敌这些人,她的存在,也肯定瞒不住了。
虽然之前是担心被裴渡关小黑屋,可二者一比起来,她更不愿意落到秦跃的手里啊!
桑洱的双目迅速地一逡巡,试图从记忆里寻找法阵的突破口。然而仔细一辨认,她就忍不住想骂人了——秦家的这个绞杀阵居然改良过,阵眼位置变了,她已经找不到突破位置了!
身子太过前倾,桑洱一下就按到了裴渡的手腕。就感觉到他的手,如今竟变得比冰块更冷。
……
幽暗月色下,看到那张与自己无比肖似,熟悉而又可憎的面孔,在相隔十多米的地方出现,就有一股寒意,沿着裴渡那僵硬的脊柱,一节节地上爬。轻轻一动,就会发出咯吱声。
他数不清自己面对过多少被仇敌包围的陷阱,但是,从来没有一次,让他这么胆怯——不是因为眼前拦路的人,而是因为此刻被他护在身后的少女。
秦跃和她,有十几年的深厚感情,还曾是一对倾心相爱的情人。
不像他裴渡,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对如今的她来说,只是一个普通门客。
孰轻孰重,不必多说。
更何况,他还对她做过那么多残忍又过分的事——杀了董邵离;像被农夫温暖的毒蛇,一边享受她的好,一边对她下绝情蛊,害她七窍流血而亡……
如今碰到秦跃,也许她很快就会想起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