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连长,来接媳妇儿下班啊?”
郝少东自行车蹬地快,回人一个对字的时候,已经骑出去老远了。陈叶云双手抓着他的衣衫两角,看着身侧匆匆闪过的农田,池塘,轻声问他,“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骑自行车把付师傅送回去了,这不眼见着要五点了,我抓紧回来接你。”
“我差点以为车被人偷了呢,一出来发现不见了,吓一跳。”
郝少东轻笑两声,宽她的心,“这里头谁敢做贼是活腻歪了,准得给揍一顿。”
自行车骑过人多的地方,转眼要经过一片湖泊,那块人少,也没人住,偶尔有半大孩子过来疯玩,现在湖旁边还立着块木牌,写着“严禁下水”。
这个天气不冷不热,正正好,夕阳缓缓落下,微风温柔拂面,坐在自行车后座,陈叶云觉得舒服极了,远远望着那片湖泊,泛着粼粼波光,像是洒了金粉。
“我以前自己骑车也没往旁边看,原来那湖这么好看啊。”
郝少东听到来自后座的话,立马往左边撇了一眼,同时脚上也放缓了动作,他是不大能欣赏这些的,这可没有一整片麦田好看。
“去看看不?”不过有人喜欢,他准备停车。
“不了,大军和玲玲该等久了,估摸我们一进屋就得嚷着喊饿,我们快回吧。”
“成。”郝少东脚上又加快了动作,朝家属院去。
陈叶云回头看了一眼,那湖泊逐渐看不见了。
两人在院门口下了车并排往里走,郝少东推着车跟女人说话,“今天早上这群孩子还扮《红色娘子军》,瞧着还有模有样的。”
“我还没看着,不知道啥样。”她走得早些,那时候一出大戏还没开始呢。
走进院里,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嚎叫声,求饶声。
“娘,我错了!我下回肯定打准,不能打别人家去了。”
“还打?今儿是我得打你!”
原来今天几栋家属院的小孩子闹腾,拿着弹弓当枪,结果李凯拿着弹弓发射的时候,一弹弓打了空气,下一弹弓怒气冲冲地发出去,手一歪把红旗院二楼201一营长孟凡超家玻璃窗子给砸了。
石头块被弹弓送到玻璃窗子上,砸了一圈裂纹,最后落到地上。
当时屋里,人一家三口都在呢,尤其是孟凡超闺女孟婉正好在窗子旁边,一弹弓砸上来,给吓得哭了好一阵。
李凯他娘知道这事儿,拿着鸡毛掸子就满大院追着人打,那也是下了狠手的,半点没留面。
给人手上打了好了条红痕,啪啪啪的抽打声,在院里响起。
“你给我道歉去,还把人小姑娘吓成啥样了,要是那石头飞进去砸到人咋办?你是要气死我吧!”
“我错了,我真错了!”李凯十二岁,也是个大小子,这会儿被亲娘当众抽打觉得又痛又没面儿,他吸着气被提溜到孟婉跟前。
陈叶云在外头围着看了会儿,目光跟随李凯的脚步见到了孟婉,小姑娘十一岁,长得秀气,看着斯斯文文的,手被人握着,轻声安抚。
这握着她手的人,是自己妹妹陈叶玲。
陈叶玲矮了孟婉一个多头,就偎在人身旁,踮脚轻轻拍拍她的背,说着“不怕不怕啊。”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被打雷吓哭了,姐姐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虽然她跟孟婉压根不认识,在此之前还没说过一句话。
可大伙儿都去看热闹的时候,一群人看着李凯娘追打李凯,孟婉爹娘跟李凯爹说着话,在埋怨人呢,就是没人把心思放在低声抽泣的孟婉身上。
于是她挤过人群,去安慰人了。
“孟婉,对不起,我不该...不该打弹弓,我也不知道我弹弓这么不准,怎么能打中你家玻璃。”
李凯说着话,屁股被人踢了一脚,他回头一看,是自己亲爹,没敢说话,他继续道歉,“我错了,我发誓以后都不打弹弓了。”
说完,见人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他也不知道咋办,往前凑两步,把手摊过去,“不然,你打我两拳吧,或者也踢我两脚。”
孟婉还心有余悸呢,见人凑过来,又往后退两步。
“你给我站住了,少吓到妹妹!”李凯娘横住,把人又提溜回来,跟孟凡超和郭梦莲赔不是,接着商量赔钱的事。
郭梦莲心里烦闷,刚领着闺女回来才几天,就出了这种事儿。
她看一眼站在墙角的闺女,有个小姑娘跟她说话,便没过去。
“孟婉姐姐,你痛吗?”
孟婉摇摇头,那弹弓打的石头没砸进来,就是自己被吓着了。
玲玲点点头,“你别哭了,给你吃颗糖,吃了就没事了。”
她从自己兜里掏出颗水果糖,递到孟婉手边。孟婉以前在家属院里住过一段时间,可院里都是男孩,她本就性子腼腆跟人玩不到一块儿去,这回回来,居然多了个小妹妹。
她吸了吸鼻涕,小声地说了谢谢才接过糖,橘子味的糖,甜甜的,含在嘴里真的能让人高兴。
两个小姑娘对看一眼,一起乐呵呵笑了。
看到玲玲跑去关心孟婉,陈叶云跟郝少东也对视着笑了,心里不免有些欣慰。大家都回家准备吃饭了,陈叶云牵着妹妹的手,夸她做得好。
“姐,我把最后一颗水果糖给孟婉姐姐了,要是我有两颗,我就给她两颗!”
毕竟她自己一般得两颗糖才能哄好。
“明儿我给你买糖回来。”郝少东大方开口,成功换来一句,谢谢姐夫。
一场风波结束,陈叶云和郝少东带着弟弟妹妹回家,在二楼的时候,玲玲大声跟201房的孟婉说再见。
孟婉也高兴地跟她挥手。
站在走廊中间,202房的曾兆华左右看看,闹不明白,这两人啥时候这么熟了。
晚饭,小两口一起忙活,把六根茄子洗干净,拿筷子往上头挨个戳了几个洞蒸上锅,又拌了个胡萝卜丝,煮了红薯饭。
吃着饭的时候,陈叶云叮嘱了弟弟妹妹一遍,不能玩疯了,“要是真把人打着了怎么办?”
两人乖巧点头。
郝少东咽了菜,随口说道,“李凯那娃确实皮,挨了他爹他娘不少打,回回都闹得动静大。去年有一回,他挨了两布鞋抽,还跑去找李队长,跟人告状说他爹娘打他。”
“那李队长怎么说的?”陈叶云给妹妹夹了一筷子茄子到碗里,“要是真把孩子打出毛病了也是大问题。”
“他爹娘有轻重,李队长知道他皮,教育他好好做人,也让他爹娘教育的时候注意轻重别给孩子打坏了。”
陈叶云夹了块红薯吃,那红薯是黄心的,吃着很甜,“今天我是看明白了,得亏我们家孩子没那么皮,不然我打也下不去手,不打又担心人不长记性,养个娃也难。”
大军和玲玲互相看看,生出一股子自豪的情绪,吃饭也更香了。
“那咱以后就生女孩儿,院里男孩儿有时候皮得我见着都脑壳痛,还是女孩儿好。”郝少东停了筷子看着陈叶云。
陈叶云也喜欢女孩儿,跟玲玲一样,自己能给孩子扎小辫子,可美了!不过听着这没边没谱的话,她笑着数落男人,“这生女孩儿男孩儿的事还能由你定啊?你真是想得美呢。”
作者有话说:
1土霉素:时代局限药物,因副作用大已停用,本文不提倡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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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三更
郝少东听到这话一时哽住, 想想也是,“那就看老天爷意思。”说完,咬了块红薯, 三两下把饭吃了。
“刚看着李凯手上被抽的那顿红条,也是吓人啊。”陈叶云起身和郝少东一起把碗碟端厨房去,边走边说话。
大军吃完饭放下碗就准备往下楼跑, 他约了孙新杰斗鸡,两人还想再比比,结果被陈叶云叫住,让做了作业再下去。
“我也见过那红条印子, 一道一道的。”玲玲拿出手帕擦擦小嘴, 小声说着话, 不过屋里没人听到。
*
夏天快到了, 疟疾高发,李队长手里攥着一本宣传册往卫生所去,
“李队长, 你脚怎么了 ?”陈叶云穿着白大褂给人拿药,抬头就见着李正民跛着脚走进来。
“崴了,给我来点白药精嘛。”李正民前两天从田坎上往下跳把脚崴了,这几天工作忙自就自己拿帕子打湿凉水敷了敷。
周医生出去病人家里问诊了,卫生所现在只有陈叶云一人在, 她从药柜里拿出一个透明盖玻璃瓶的药,上头写着“云南白药精”, 这是好药,能治的范围大, 有点什么病痛服了之后基本都有用。
药瓶里装着白色泛着微黄的药粉, 细细绵绵, “我给您倒点儿白酒,用白酒送下去。”
“不慌,我自个儿带了。”李队长是吃过的,已经熟门熟路,他把别在裤腰带上的水壶扯下来,晃着声音给陈叶云听。
一小盖子白药精药粉,李队长倒进嘴里,又灌了一口白酒,那刺激味儿激得他脸也皱起,发出一声喟叹,“啧,哈~”
“我看了下您脚幸好没肿,这两天最好少走道,歇一歇。”陈叶云把盖子盖好,将瓶子递给他,让他按时吃药。
李队长摆摆手,摇摇头,“这正拼生产任务呢,谁敢歇啊。对了,瞧我带啥来了。”
陈叶云伸手接过,定睛一看,这是一本宣传册,封面写着青峰市预防疟疾宣传册。册子一共有五页,里头有画有字,非常醒目。
“今年的防疟大战又开始了,我往各个院都放了册子,有病人来卫生所你跟周医生也多宣传宣传。”
这几十年,全国上下,疟疾肆虐。疟疾是由疟原虫引起的传染性寄生虫病,经由蚊虫叮咬传播肆虐,这个传播性极强的病症无孔不入,带走了无数人的生命,每年各个城市、乡镇都要大力宣传防疟,抗疟。2
“行,我们肯定好好宣传。”陈叶云收下宣传画册,自己来回翻篇看着。
“我们当年刚开荒农场的时候,就在野草堆里窜,那可全是蚊子虫子啊,结果不少人打摆子,一会儿说发冷,一会儿说发热,那时候哪个晓得是啥情况哦,都以为是感冒发烧呢。哎,死了不少人。”李正民忆起当年,隐隐有些悲痛之意,“反正这场战咱们肯定跟它打到底,宣传工作更要做到位!”
他已经安排了农场大喇叭广播站每天宣传,播音员是下乡知青,普通话说得又标准又好听,这会儿已经在工作了。
“各位同志,夏天到了,疟疾高发,大家一定要注意个人卫生,小心蚊虫叮咬,大队已经把疟疾预防宣传册发到各场部和各家属院、职工宿舍,请大家打起精神,一定重视。”
陈叶云当初在老家也听人说过,有人得疟疾死了,后来家里夏天都要去山上摘艾草来挂屋檐下。
“李队长,这册子发下去指不定很多人不看,要不要给画到黑板上去?那地方大也显眼,上工下工,吃饭回家什么的,来往的人都能看两眼,看着看着大伙儿都能提高自觉了。”
李队长略一沉吟,前阵子刚画了进步思想、狠抓产量的黑板报上去,这要再画防疟疾的...“行,这也是大事,不比抓生产小。我瞧你写字好看,你辛苦些,下工后跟队里张知青一块画了。”
这是大事,陈叶云没有半分犹豫,点头应下。
当天下工后,陈叶云托人给家里带了话,让弟弟妹妹先吃饭,昨晚剩下的馒头花卷先垫垫,自己得晚些回去。而知青张翠青跟着李队长找来,和陈叶云一同前往在农场大块黑板。
农场东边一共有三块大的黑板,这会儿都写着“狠抓生产,团结奋斗”的标语,下面画了几个小人儿在田间干活,在鸡舍喂鸡,在奶牛场挤牛奶。
今天日头还大,有些灼人,几个人被晒得眼睛不自觉虚眯着,张知青下乡建设,因为字写得不错,还能画个画,时常帮队里画画黑板报的,写点广播稿子什么的,能额外挣点工分。这会儿她擦了一半生产画,准备照着疟疾宣传册上画。
两人商量一番,一人从左边,一人从右边开始,陈叶云画画没什么天赋,主要负责写字顺便帮张知青打下手。她翻开第一页,将上面的大标语写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