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红灯记》的忠实爱好者,周医生看着书翻了个白眼。
“周医生,所里还有宝塔糖不?”陈叶云理完柜子上的药物,没见着。
“去年发了一次给农场小学,也不知道吃没吃,你去后头找找。”周医生医术好,行医诊病几十年就有一个毛病,记性不好,经常找个药找半天。
上回考验陈叶云,见这丫头记性出奇地好,归整东西手脚也利索,这才同意让她跟着自己学。
得了信,陈叶云往卫生所后面一间杂屋去,里头有些不常用的药,随意放置着,她一个个翻,终于在柜子的犄角旮旯找到一袋宝塔糖。
袋子上写着“驱蛔灵宝塔糖”,另外还印了个大胖娃娃,胖娃娃下边写着“小儿驱蛔虫”。
“我们院里有孩子闹肚子疼,我估摸着是蛔虫病,上回你给我的书上是这么写的。”拿着糖,陈叶云带上杂屋间大门,走出去。
“糖你拿回去散吧,给那些小娃都吃点,打打虫。”周医生说完又看她一眼,“书看到哪儿了?”
“看到支气管炎那章了。”
“抓紧看啊,可别躲懒。”周医生嗫嚅两句,想了想又补充,“有啥不懂的就问。”
“好。”陈叶云答得轻快。
下午快五点的时候,李队长才走进卫生所,迎面就见到小陈医生迎上来。
“李队长好。”
“哎,陈医生好,周医生好。”
卫生所的工资是农场大队单独出的,按理今天下午点儿大队会计就该来发钱了,可今天是左等右等都没来,现在倒是把李队长给迎来了。
“今儿你亲自上门发工资啊?”周医生开门见山问道。
“周医生,今天大队会计往外去了,还没回来得了,队里现钱不够,工资估计要押一押,快就三天,慢的话,最多推五天。”李队长见周医生听了这话,面上有些不悦,忙赔不是,“多担待着啊。”
陈叶云在一旁听着,原本翘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了下去,亮亮的眸子也失了光彩。可农场里现钱不够发,也是没法的事儿,她在心里暗忖有些倒霉。
“我这会儿先回了,你们忙着啊。”李队长交待清楚了,转身要走。
“李正民。”周医生把手里的笔搁下,唤着队长大名,声音中还带着些怒气。“你唬谁呢,队里连这几十块都拿不出来啊?赶紧给人小陈把工资发了,你们不差这二三十块钱啊。”
“哎呦,周医生,队里真是会计出去了钱被锁着呢,我骗你干啥?”李正民叫苦不迭,“你跟陈医生稍微等几天就行,这钱队里肯定不能赖的。”
“我的工资你迟两月发都没事儿,人小陈头回来上班,干了一个月还拖人工钱,你脸上不臊得慌啊?”周医生是从来不给谁面子的,按农场老人的话说,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该骂还是骂。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现钱再不够也有那么些,都是先紧着大队干部亲戚家发了,是不?”周医生摆摆手,“我的工资就等刘会计回来发,先给人小姑娘发了。”
陈叶云惊讶看着周医生,原来还有些门道,不过更意外的是平日说话冷冰冰的周医生这会儿居然为了自己的工资在数落李队长。
李队长听着话,老脸一红,要是换做旁人他老早就骂过去了,不对,旁人哪敢这么跟他说话,他看看一旁眼睛又亮晶晶的陈叶云,“行行行,先把陈医生的工资发了。”
说完,自个儿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票子,数了四张递给陈叶云。
“谢谢李队长。”陈叶云倒了谢,送走了李队长,这才展开票子看看,三张十元,一张五元的,一共三十五,是自己第一回 拿这么高工资。
周医生看她那笑意藏不住,又数落了一句,“出息。”回了自己位置上。
“周医生,谢谢你。”陈叶云把钱小心翼翼夹进个干净本里,再三确认没有折痕才放进包里,转身走到周小娟身前。
“可别给我来什么酸了吧唧的话啊,早点把书看了,多练练手才是正经事。”周小娟开口就堵住了她要感谢的话。
“行,我肯定好好学。”陈叶云大声保证。
放学回家的大军和玲玲正在院里玩,一旁贺秀英跟家属院里人话家常,她来过不少次,也跟人熟。
铃铃铃铃
一阵自行车响铃的声儿传来,是陈叶云骑着车回来了。
她把车靠在院里角落,这会儿瞧着小孩子都在,便从包里拿出宝塔糖,撕了道口子。
“大军,领着大家来吃糖。”打虫药别说是吃药,不然小孩子都不愿意吃,害怕,要是说吃糖,一个个就都争着来。
这不,陈叶云一嗓子喊出去,一群孩子都涌了过来,看着她手里头黄色和紫红色的糖,状似一座三角宝塔,瞧着就好看。
“陈姨,我能吃吗?”
“当然能啊,一人一颗,每个人都有。”陈叶云让他们自己选颜色,黄的还是红的。
半大的孩子顿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仿佛自己选的颜色就更好吃了。
不一会儿,一袋宝塔糖就去了大半。
“甜的,真好吃。”白松林使劲吮了两口,张嘴将糖咬在上下牙齿间给赵月看,咬着糖说话更含糊,“娘,你看我的糖。”
“瞧你吃的,别给吐出来了。”赵月看儿子一眼,拍拍她的头,“谢谢你陈姨没?”
“谢了。”白松林回她。
陈叶云数了数院里人,总觉得少了谁没发出去糖。
“那人领着她儿子出去了。”黄丽珍从屋里走出来,把昨晚陈叶云托她今早去买的二两猪肉装在袋里递给她。
因着自己跟赵雪梅不大对付,她说都懒得说赵雪梅名字,就说个那人。
可巧陈叶云听懂了,“谢谢了珍姐,我现在都没功夫去买个菜,烦你跑一趟了。那这糖我先留着,等见着人再给。”
“客气啥,我本来就要买菜,这不是顺手的事儿嘛。不过你做啥啊?这不年不节吃得好啊。”说着还笑着打趣起她来。
“我今儿发工资呢,一会儿包了抄手给你送点来。你晚上别吃太撑了,留点肚子等着我。”
“哈哈哈哈哈哈你说的啊,那我可等着了。”
“你们吃啥呢?”孙新杰跟亲娘赵雪梅回到院里,看见小朋友们嘴里吃着什么东西。
“糖!像座塔似的,甜甜的。”
“哪儿来的糖啊?分我一颗呗。”
“我也没了,就一颗,你去找陈姨要。”
赵雪梅站在儿子身后听到这话,转身看了看,正瞧见陈叶云走过来。
“新杰,院里就剩你没吃了,特意给你留了颗。”陈叶云捏着一颗宝塔糖,递到他跟前。
“谢谢陈姨。”孙新杰立马接过,扔进嘴里用力一抿,甜味儿瞬间就涌来,好吃。
赵雪梅在一旁看着,有些不自在,她抬眼看过去,正跟陈叶云视线对上,就听到人小声解释。
“这是打蛔虫的药,昨天桂花姐家的义正说闹肚子疼,我想着拿回来给他们都打打虫。”
“哦哦。”赵雪梅含糊看她一眼,想了想又别扭开口,“难为你想得周到。”
晚饭点,各家都在做菜,不时有炝锅的烟气飘散开来,菜籽油香气,包子馒头味道交织混杂,谁要是这时候走过准能被勾出馋虫。
郝少东今儿迟了点回来,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便听着屋里的说话声,像是一家人在忙活什么。
抬手敲响大门,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开门。
“你没带钥匙啊?”陈叶云用站着些粉的手开了门,埋怨他一句又往回走,“还说早点回来让你帮忙呢,怎么这么迟。”
“姐夫。”
“少东回来啦。”
“娘,回了。”郝少东走近一看,摸摸两个孩子的头,一群人正在包东西。
“连队商量买设备呢,耽误久了。”他看着陈叶云解释,“我的错,还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吩咐。”
“没了,给你记着,下回吧。”陈叶云招呼几人去洗手,自己包最后一张抄手叶子。
“还和了肉馅啊?看着就香。”郝少东见桌上小碗里还剩一点点肉渣渣,陈叶云拿着那张四四方方的抄手叶子皮,把小碗从上到下刮了一遍,半点肉渣没剩下,通通包了进去,再两手捏着叶子皮两端,打了个弯,包成个抄手模样。
“让珍姐带了二两回来。”陈叶云这回领着他们包了四十多个抄手,就是肉少,每个里面包了一点点,也算是有个肉味了。
“那我洗碗,你们吃了就歇着。”郝少东跟着进了厨房,见陈叶云把锅放上煤炉,等水开了再下抄手,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工资发了?”见人一直面带笑意,不禁有些疑惑,他今儿回来路上可听农场职工埋怨钱得迟些发。
“发了!”一说到这事儿,陈叶云话匣子就开了,她拿着一双筷子在锅里搅了搅,兴奋地跟男人说话,“你知道不,本来轮不着我的,李队长来卫生所说得迟几天,我心想队里现钱不够确实没办法嘛,就觉得自个有些倒霉。结果,你猜怎么着?”
说着话,她还卖起了关子,眉飞色舞地让郝少东猜。
“不会是跟李队长求了半天吧?”男人忍不住打趣她。
“我哪会这样!”陈叶云眼睛朝下一翻,瞪了他一眼,“是周医生替我说话!想不到吧。”
郝少东确实没想到,周医生性子一向古怪,竟然还替自己媳妇儿说话?
“我也纳闷了,今天早上周医生还数落我看着那点工资没出息,不过我能听出来,她没恶意,就像我娘以前见我收着一分钱压岁钱欢喜成啥样说我出息。不过我是真没想到,周医生能为了我把李队长数落了一番。”
陈叶云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通,兴致勃勃给郝少东分享白天发生的事儿。
“结果李队长就掏了钱出来,数了三十五给我。”说到三十五,她笑得更开心,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
“看来周医生是把你当自己人了。”郝少东帮着把抄手乘进碗里,按照媳妇儿的指示,五个碗里装五个,两个碗里装三个。
“我准备明天给周医生带点去,剩了九个没煮。”
“成,是得谢谢人。”郝少东一手端了一碗走出厨房,来回两趟把家里人的五碗抄手摆上来了桌。
陈叶云端着两碗抄手出门,给黄丽珍一碗,赵月一碗。
贺秀英趁这功夫水煮了一盘白菜,捞起来浇了几滴酱油,洒了几颗盐,再取出陈叶云蒸好的红薯饼,准备吃晚饭。
等陈叶云回来的时候,手里还端着两个碗,一个里头装了三个野菜饼,一个里头装着半碗土豆丝。
“珍姐和小月给的,快尝尝看。”
晚饭桌上,足足有五样菜,不可谓不丰盛,陈叶云调的料,拌上包着猪肉馅的抄手,味道极好,土豆丝和白菜就着红薯饼和野菜饼也合适。
一家人吃着饭,说着话,好不热闹。
吃完饭,洗漱好,陈叶云在柜子里放钱,她抽了二十块钱放到小铁盒里,留了十五在外头。
日子又热热闹闹地过了几天,转眼贺秀英的探亲假结束,要回去了。
陈叶云和郝少东趁着中午吃饭时间把人送到火车站,站台背后绿皮火车正在上下人,马上就要开车了。
“看着你们把日子过得挺好,我就放心了。”贺秀英看着两人心里都是欢喜。
“娘,你放心,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下回我领小云去看你和爹。”
“您多注意身体,别太累着,下回我们去看您。”陈叶云这些日子跟婆婆相处一番,也是打心底里高兴。
“行,你们回吧,我上车了。”贺秀英从兜里掏出两张票子,塞陈叶云手里,“这钱你拿着,想买啥买啥,别省着啊。”
说完,就提着行李箱子上了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