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顶本来就不怕他,如今身在另一个世界,就更是有恃无恐,只当没看见。
走到第一个藏宝库门口,小顶眨眨眼道:“师尊,你快去救圆光师侄他们,别让他们等急了。”
苏毓哪里猜不透她那点小心思,故意道:“外头有叶离在,不妨事,我也进去瞧瞧,那老魔头藏了些什么好东西。”
小顶想不出别的借口支开他,只得和他一起走进库中。
魔君的藏宝库果真不同凡响,一进去便是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美玉,像是石头沙砾似地堆了一地,里头墙上还有一个门洞,内室比外面这间又深了许多,里面则是各种法器,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看这些法器的式样,有的是魔域的出产,另一些则显然是仙门至宝,多半是历代魔君从各处搜刮来的战利品,其中不乏古物,式样古朴,光华内蕴。
苏毓最见不得别人比他有钱还大剌剌地炫耀,从腰间解下个乾坤袋抛给徒弟,言简意赅道:“全带走。”
小顶正有此意,哪里需要他吩咐,当即埋头苦干,吭哧吭哧装了半晌,她直起腰对着师父道:“师尊怎么不来帮忙?”就这么干看着,是坐等着分钱么?
苏毓道:“我碰不到。”
这么多价值连城的宝物随意堆在地上,不加阵法禁制,甚至连道门都没有,一来是笃定别人偷不走,二来也是引诱外来之人主动铤而走险,为了摸到宝物而跳进池子里变成鲛人。
只可惜他们一变成鲛人,便迷失了心智,哪里还记得宝物。
苏毓瞥了傻徒弟一眼,心中又添了一重疑惑,何以她的神智依旧清醒,只是爱唱歪歌的毛病加重了些,她的父母兄长皆是寻常人,为何单她一个如此古怪?
小顶一边捡,一边问道:“师尊,西极很远吗?”
“还行吧。”苏毓轻描淡写道。
小顶抿了抿唇:“能不去吗?”
她记得天书上有一段,连山君去西极,书里的小顶趁这机会跟着丁一跑了,后来因为小顶反悔,又回去找连山君,当时她跳过了几页,方才听见魔君提到西极,特地翻出书来看了一眼,书里他也是去找一样什么灵药,却是为了一个白家的姑娘——小顶看到白字心里咯噔一下,不过随即觉得应当不是,白千霜那么坏,连山君看上她什么?
总之小顶回去之后,发现连山君伤了元神,差点入魔,连忙双修帮他疗伤,治好了他,自己去了半条命,然后他就弄了糖莲子来折腾她。
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不提,她至少知道了,西极是个很危险的地方。
她想了想道:“听说西极有凶兽,师尊替我去找药,受伤怎么办?”
“只是几只愚蠢的看门狗罢了,”他挑挑眉,“你别多想,你一日不恢复,我的气海便没着落。再说药也不是白给你,自要与你算钱的。少说废话,赶紧捡,免得到时候倾家荡产。”
小顶“哦”了一声,开始埋头捡钱。
小顶将第一个库里的所有珍宝尽数收进乾坤袋中,两人又去长廊对面的另一个宝库,依样搜刮一空。
两人一边走一边扫荡,不一会儿便将魔君的五个珍宝库和三个灵药库搬空了,只剩下靠近大门的最后一个库。
他们从一个宝库出来,正要奔赴最后一个,忽见不远处,三个大衍宗弟子迎面而来,为首的正是一身红衣的白千霜。
白千霜见到两人,不由大吃一惊。
她料想着连山君入内救那炉鼎,与魔君必有一番殊死搏斗,便想着趁乱溜进来,一来是找寻宗门前辈说过的宝藏,二来也是打算看战况见机行事——若是两人势均力敌或者苏毓占上风,她便上去助剑,若是苏毓不敌,她便悄然退回去。
想来两人酣战时,也不会留意她。
据宗门前辈说,魔君的寝殿在魔宫最深处,大大小小的藏宝库却散布在沿途各处。
谁知还没走到第一个宝库,就迎面撞上了连山君和他那炉鼎。
她的目光落在那炉鼎的身上,只见她身上披着件白色的男子外衫,一看便是连山郡的衣裳,心中立时醋海翻腾,但转念一想,她既披着连山君的衣裳,当时殿内的丑态可想而知。
这么想着,她的视线转到小顶脸上,见她神色如常,眼圈都不见红,甚至可说容光焕发,不禁失望,只得安慰自己,炉鼎与正经人家的女儿不一样,伺候男人不过是家常便饭,没准还乐在其中。
但连山君据说生性好洁,而且眼里容不得沙子,即便没有当场杀了这炉鼎,想来也会嫌她脏,就此厌弃。
得出这么个结论,她顿感欣慰,不妄她落入险境,受了这么多的苦。
只是不能叫心上人看见她贪图钱财,宝藏只能暂且放弃了。
白千霜心念如电转,大大方方上前一揖:“千霜拜见连山君阁下,未能及时前来相助,还请道君见谅。”
苏毓不答礼,只是睨着她。
白千霜虽然看不见他的视线,却无端感到脊背发寒。
就在她额上快要渗出冷汗的时候,才听男人淡淡道:“免礼。”
她心弦一松,直起身,对小顶道:“萧姑娘能全身而退,实是万幸。”
顿了顿,若有似无地掠了苏毓一眼,语气越发亲善:“你我在法会上虽是对手,但一起身陷魔域,我只盼着你安然无恙,见你被那魔头带走,我一直提心吊胆。”
小顶虽不太通世故,但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白家姑娘嘴上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可处处针对她,眼里时不时流露出凶光,她才不信她有那么好心。
可惜她笨口拙舌,不像人家说起话来一套又一套,师父还不准她在人前唱歌。
好不容易想好怎么回嘴,师父却道:“听闻白姑娘对敝徒多有照拂,待出了魔域,苏某定当向白姑娘与令尊道谢。”
白千霜忙道不敢,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他话虽说得客气,但语气却十分冷淡,甚至还有几分不善。
她只当是自己关心则乱,定了定神,对同伴道:“萧姑娘既已脱险,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去与其他人会合吧。”
那两个师兄弟唯她马首是瞻,虽说白跑一趟心中不甘,到底不敢多言——何况连山君在这里,难不成他们还能抢得过他?
只能跟着白千霜退了出去。
两人进了宝库,苏毓见小顶往地上一蹲,发起呆来,唤她也不吭声,似乎是元神进了灵府,半晌才恢复正常,却只是低者头,默默往乾坤袋里装东西,就差没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脑门上。
苏毓道:“怎么了?”
小顶撇撇嘴:“没什么。”
她在法会上便觉白千霜这名字有些眼熟,似乎曾在哪里看见过,方才见到她和师父一问一答,蓦地想起是在天书上看到过。
方才潜入灵府,凭着记忆一翻,果然在快结尾的地方找到了——书里的连山君不但娶了白千霜当道侣,还因为白千霜哭了一场,就挖了小顶的金丹,把她赶出了门派。
她觉得自家师父不至于如此,师伯师姐师兄们也不会看着她被赶走,要是他真赶她,大不了她也不要这个师父便是。
只是明知自己不会落得那样惨,她心里还是堵得慌,大约书中人也叫小顶,也有个叫做苏毓的师父,难免感同身受。
苏毓不再问了,小顶心里却藏不住事,忍不住嘟囔道:“那个白千霜坏得很。我被抓去,她可高兴了。”
苏毓掀了掀眼皮:“怎么说?”
小顶:“我被抓走的时候,看见她笑了。”
苏毓假装不以为然:“许是你看错了。”
小顶气愤起来:“我又不瞎。”
苏毓嘴角一挑:“她与你有仇,自然乐见其成。”
小顶一愣,随即鼓了鼓腮帮子:“那你还和她有说有笑的,还白姑娘长白姑娘短。”怎么不见叫她萧姑娘,整天傻子傻子,要不就连名带姓叫她萧顶。
苏毓哭笑不得,方才他分明是在冷笑,也不知她是什么眼神,不过见她这模样,他心中莫名有些畅快,故意板起脸:“为师与别人说两句话你就生气了?”
小顶转过身背对他蹲着,不再搭理他了。
苏毓伸手拍她脑袋,却拍了个空,方才想起碰不到她。
其实他和叶离一到,李圆光便告了个言简意赅的刁状,白千霜借刀杀人把小顶推出去的事,他心里一清二楚。
他大可以立即帮徒弟报这一箭之仇,但若是那样,便起不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了,还有个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缘故——他不太想让徒弟看见他心狠手辣的一面,尽管他从不认为心狠手辣有什么错。
小顶抓起一把宝石塞进乾坤袋里,垂着眼不吭声。
苏毓:“萧顶?”
小顶轻轻哼了一声,起身进了内室,把所有东西都塞进乾坤袋中,连门口的金珠帘子都没落下。
出了宝库,小顶紧紧把乾坤袋捏在手里。
苏毓有心逗她,摊开手道:“有劳了,给我吧。”
小顶抬起眼,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阿亥说过天要打雷娘要嫁,小辈做不了长辈的主,他真的讨个白千霜那样的师娘她也管不着,但他居然还要抢她的钱!
她瞪着瞪着,眼睛里漫起了潮水,两行眼泪落下来,变成两串莹润剔透、闪着金芒的珠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小顶忙蹲下身,一边掉金豆一边捡起来往乾坤袋里塞,掀掀眼皮瞅他一眼:“一颗都不给你……”
苏毓这下也知道不对劲了,蹙眉道:“出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只听上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苏毓瞳孔一缩,声音是东南方向传来的,那个位置正是深坑旁的祭台所在——他们进入七魔谷之后,从魔将口中逼问出弟子们的所在,便兵分两路,他和叶离来地下迷宫救人,顾英瑶则去营救被关押在祭台下的儿子。
祭台那里出事了。
第61章
顾英瑶站在水晶高台前, 紧紧握住白玉鞭, 直捏得指节发白, 血从手臂上的伤口蜿蜒下来, 把白玉握把染成了鲜红, 她也不觉得痛。
这座高台似乎是由整块的紫水晶雕琢而成,通体看不出砌造的痕迹。在红色魔眼的映照下, 水晶台上部透着红光,下部却是紫蓝色,犹如残阳下的海水。
水晶中“嵌”着个血肉模糊的人,仿佛虫子嵌在琥珀里。
他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已溃烂,辨不清面目, 但母子连心, 顾英瑶不用看他的衣饰, 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儿子。
顾苍舒的双手被绑缚在身后, 但不住扭动着身体,仰着脖子,手指不住地蜷缩又张开,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他的痛苦就像一只利爪,紧紧攫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 水晶石一闪,一道白光从地底射出,水晶中的人不见了。
顾英瑶恍然大悟, 原来这只是个影子。
白光在水晶高台中转来折去,勾画出复杂又精密的图案,像是某种古怪的阵法。
顾英瑶正欲提鞭横扫,忽听“喀拉”一声轻响,高台上开了一扇方形小门,门内是一道水晶阶梯,通往深不可测的地底。
顾英瑶嘴唇微微哆嗦,心中冷笑,好一个请君入瓮!
她心里隐隐猜到始作俑者是谁,只有那人才会如此痛恨他们母子,可他有这样的手腕吗?还是趁她闭关时与外人暗度陈仓?
无论如何,地下一定有重重埋伏等着。
若是她下去救人,多半会把母子俩的性命都断送在这里。只要她此刻转身离去,放弃儿子,她便可以保全自己一条命,还能为他报仇。
救还是不救?顾英瑶没有犹豫太久,把长鞭一卷,提了提气,便往门内走去。
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明知是陷阱,她也只能往下跳,但凡他还有一线生机,她便是拼死也要救出他。
她没有料错,祭台中不但埋伏了很多黑袍人,还密布着机关陷阱,她身上有陈年旧伤,方才强行突破禁制更是雪上加霜,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谷中不能动用灵力,她所能凭借的只有一套炉火纯青的鞭法。
她一边拼杀一边顺着台阶往下,周遭很快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只能靠气流的声响辨别敌人的方位和暗器的来向。
阶梯越来越窄,每走几步,便有一阶薄如刀刃,冷不丁踩上去,脚底就被割出一道深深的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