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商们互相看了一眼,不知为何,都闭紧了嘴。
宴云何作出为难神色,表明自己素闻云洲织造闻名遐迩,手中还有几笔大生意等着找人供货,但云洲这种情况,他还真不敢来。
这几位富商皆有织坊,顿时动起了心。
其中一位富商忍不住道:“其实青衣帮不一定会劫你的货,你只需要交上笔钱,不仅不劫货,还会护送你一段路程。”
宴云何有点惊讶,这青衣帮听起来,怎么那么像镖局啊?
“各位大哥莫要骗我,我来的路上可都听说了,知县都上书朝廷,让朝廷派兵剿匪。”宴云何道。
穿白衣服的富商拍了拍宴云何的肩膀:“青衣帮确实爱劫货,但不轻易杀人。不过他们这回惹了不该惹的人,才招了这灭顶之灾。”
“谁啊?”宴云何问,富商们却再不肯说,只哄着宴云何饮酒。
不但饮酒,还招了姐儿小倌上来作陪,俨然一副要将宴云何喝醉放倒在这的模样。
宴云何打听得差不多,便暗中做了个手势,这是让虞钦前来救场的意思。
但是他左等右等,都没等到虞钦出现,心里不由有些着急。
虞钦该不会把他扔在这了吧!
就在这时,房门口传来轰然响声,在龟公的惊呼中,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众富商皆惊,望向来人。
连宴云何都吓了一跳,不知道虞钦这杀气腾腾的是来做甚。
有位姐儿结结巴巴地开口:“这位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虞钦的目光梭巡了房中一圈,最后定在了宴云何身上,意味深长道:“捉奸。”
第十六章
幸好宴云何此时没有喝酒,不然肯定要被这声石破天惊的“捉奸”,给呛个半死。
富商们面面相觑,看向门口的虞钦,再八卦地瞅着宴云何。
宴云何即刻收拾好脸上的表情,露出怒容:“给你脸了!不要以为爷宠了你一段时间,你便能蹬鼻子上脸!这种地方也是你能来的吗?”
虞钦挑眉,没想到宴云何接着演了起来。将一个三心二意,又好面子的富商演得淋漓尽致。
锦衣卫指挥使的目光实在具有压迫力,只扫了房中众人一眼,大家都被这一眼刮出了周身冷汗。
宴云何心下暗叹,虞钦的演技有待进步,这眼神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他当下把杯子摔到虞钦身前,打破了那微妙的氛围,作出一副酒后失态的模样:“要撒泼就回去,没看到爷现在正谈事吗?!”
这时刚才那位白衣富商立刻出来说和:“云公子,莫要动怒,好好说便是了。”
其他人纷纷应和,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人,个个都是人精,都要体面,自然不会放任他们在这里大吵大闹,引来围观。
宴云何抹了把脸,作出副难堪模样:“实在抱歉了各位大哥,我今日就先回去了,下次再请你们喝酒。”
这一回便没有热情挽留,宴云何虎着张脸,跟着虞钦出了青楼。
直到回了天字一号房,宴云何才靠在榻上感慨:“虞大人若是不做官了,当个说书先生也不错,这般会编。”
虞钦解开了身上的裘衣,上面沾满了脂粉的味道,他不喜欢。
对于宴云何打趣的话语,他只回敬道:“比不得宴大人戏好。”
宴云何虽是打探消息,却也实实在在喝了不少酒,此时正烧心呢,他半躺了下去,酒劲上来难免昏沉:“想吃桃花酥。”
虞钦正站在那偌大的床前,思考另外开房,又不引人注目的可能性。听到宴云何的自言自语,他眸光微动。
宴云何是被小二的拍门声惊醒的,他许久没有这么毫无防备地睡过了。
听到拍门动静时,他猛地翻起身,心脏砰砰直跳,一双眼通红地望着门口,下意识想要摸刀却摸了个空。
意识逐渐回笼,宴云何才意识到这里不是沙场,他在云洲,和虞钦一起。
这个念头微妙地抚平了宴云何现在不安的情绪,他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道:“怎么了?”
小二是来送热水的,这是虞钦下楼时吩咐的事,于一个时辰前。
宴云何在醒来时便发觉虞钦不在房中,但他也不好奇虞钦去了何处。
太后命虞钦过来,总有其目的。他不会因为这段时间和虞钦相处得还算融洽,就忘记了彼此的身份。
虞钦有自己的事做,他自然也有。
宴云何推开窗子,发出鸮叫声,不多时,一只通体漆黑的鸟扑腾地落在窗子前。
他这个内线实在特别,其他人都用信鸽传书,她却训练了一群乌鸦,但不得不说,乌鸦的确好用,能很好地隐于夜色之中。
宴云何从乌鸦的脚上取下漆黑的信筒,取出纸条,迅速地阅览一遍后,便将纸条焚烧干净。
一回头,乌鸦竟还没走,立在窗边歪着脑袋看他。
宴云何敷衍地摆摆手:“回去找你主人要奖励,我这没有。”
用完就扔,好不要脸的宴大人还企图把窗关上,气得乌鸦嘎嘎大叫,险些将窗子啄出个洞。
宴云何啧啧称奇,觉得乌鸦还是不太好用,过于聪明,还会讨价还价,哪像信鸽那样勤勤恳恳。
想到刚才信上的内容,宴云何不由陷入沉思。
一个月前,青衣帮在劫货的时候杀了个人,那人是知县小妾的弟弟张远。平日里没少仗着与知县的关系,在乡间为所欲为。
据传这张远看上了一民间女子,强娶不成后,趁夜色竟袭击对方,导致女子不堪受辱,投河自尽。
偏偏那女子是青衣帮其中一个成员的妹子,这下可就惹了马蜂窝。
若仅仅是因为那死去的女子,这青衣帮倒也是替天行道了。
然而信上说,张远凭借知县的关系,在城里开了一个镖局,要求所有富商都必须由他来送货。
有段时间张远早出晚归,同青衣帮的头目见面,好像是握住了对方的把柄,令其给自己的镖局让道。
以至于大家都知道,只需要找张远的镖局,就不会受青衣帮的骚扰。
这就不只是仇怨,还牵扯到利益了。
按理说知县能放纵青衣帮这么长的时间,想来也收了不少钱,不该这般撕破脸面,奈何那小妾听说弟弟被杀,忧伤过度导致小产。
知县本就子嗣不丰,这下还没了一个,不由勃然大怒。
但宴云何猜,张远所设这个镖局应该本就是知县示意,财帛动人心,仅仅只是收取青衣帮的上供,已经不够满足胃口。
若是能借此机会将青衣帮清出云洲,这个盘子便是知县一家独吞。
但仅仅是云洲城的几个富商,便有这么大的利润可吞吗?还是说这青衣帮,有其他不可告人的辛秘。
线索太少,这些也只是他的猜测,事实仍需查证,宴云何绕到屏风背后,脱去衣服,浸入桶中。
热水没有减轻他的醉意,反而令他愈发昏沉。
这一路风尘仆仆,都没能好好清洗,宴云何其实是个极爱干净的人,不得不说虞钦令人给他送水,真是送到心坎上了。
还真像他的枕边人,这般贴心。
宴云何趴在浴桶,头发散于水中。本就带些卷度的头发,被水浸湿后,贴在富有光泽蜜色的皮肤上,像某种古老图腾。
虞钦回来的时候,没听到他洗澡的动静,直至绕到屏风,才看见背对着他的宴云何。
入眼可见的肌肉,线条清晰而流畅,背脊中间那道深邃的沟壑,落满水珠,仿佛能随着呼吸,一路滚动到腰窝,至臀峰聚起。
桶里的清水几乎挡不住任何部位,头发只能挡住些许,却欲盖弥彰,叫人更加注意到未被遮挡的部位。
然而叫虞钦瞩目的是,那盘旋在身体上,狰狞的伤疤。
大大小小,深深浅浅,一身战痕,尽是宴云何死里逃生的证明。
宴云何一早听到虞钦进来的动静,也知道对方停在他身后,正在看自己。
他脸皮厚,自然无所谓被看,但虞钦的目光未免停留得过久。
抬手取下一旁浴帕,掩住下半身后,宴云何至水中转了个身,懒洋洋道:“虞大人可是还未出戏,这般热切地盯着我看,在下可要误会了。”
正面的伤口,只多不少。
箭伤砍伤,还有一道从肩膀直至腰腹,深而长的疤。
虞钦站在原地没有动,亦没有理会宴云何的打趣,他问:“宴云何,你为何要去边疆?”
当个闲散逍遥的永安侯,待在京城娶妻生子,过个正常的生活不好吗?
很多人都问过宴云何,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虞钦也会问。
他抬起眼,对上了虞钦双眸。
这双眼睛好像和从前变了,又好像没变。
他看过虞钦的眼泪,见过这人的痛苦与狼狈,瞧过他陷入绝境,无人能救的模样。
宴云何嘴唇微动,却静默良久。
不多时,他才哑声道:“虞大人,莫要交浅言深了。”
第十七章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撕破了因为短暂几日的相处,而蒙上的虚假安宁。
他们在东林书院之时,虽然脾性不甚相投,但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堤防与猜疑。
就像他不会问虞钦为何要投太后,明知当年谋逆案的背后,有其身影。
哪怕太后掩耳盗铃,企图告诉天下人她未曾做过,因而保下虞钦。
但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太后是无辜的。
虞钦被人不齿,亦是缘由于此。明知这人可能是仇人,却因为想要保命,冲仇家摇尾乞怜,甚至成为座下恶犬。
贪生怕死,没有半分风骨,最为重要的是,他是虞长恩之孙,当年藩王攻到京城,虞长恩背水一战,势与国家共生死。那般豪情壮志,义薄云天,为人叹服。
珠玉在前,虞长恩有多让人可惜,虞钦便有多令人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