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崖下的云彩凝结出一幅幅画面, 随着时间流逝, 又慢慢黯淡、消散、归于虚空, 只剩下浓厚的云霞依然如故。
首席背着众人, 眉眼微垂,始终没有回答神子的质问。
江听玄却谁也没看,也没关注那些画面里出现的旁人, 便连他自己与伏天临把酒言欢的画面他亦没提起, 只是目光沉沉看着他的背影,等一个他也许只会沉默的回答。
许久许久过去,直到昙心中些许恼怒都消散在风中,这位至强者前辈弯起柔和的笑容,道:“小友果真是人中豪杰。”
伏天临依然背对着他, 没有说话。
其他人面色戚戚, 也不知该如何言说。
半响, 江听玄收回了注视他背影的视线,他迈动脚步,一步一步走到伏天临身边, 落凤崖面前, 他没有看首席, 只是面色平静看向底下的云霞。
玄秘力量感知到另一人靠近, 崖底的云霞开始凝结, 浮现出一幅幅照见真我之图。
江听玄原本也是不愿来这落凤崖的,可此时他却主动走到这里,没有丝毫掩盖,没有丝毫慌张,他目光冷静看着崖底浮现出的画面。
神子照见真我中虽然没有首席那般人物纷杂,但出现的人物也不少,只是主要人物只有那么几位。
他自己、掌教、掌教夫人、付甜甜、还有伏天临。
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那画面中或温柔微笑、或狡黠眨眼、或侃侃畅谈、或明眸善睐的女子笑起来时有种动人的魅力,她唤江听玄‘神子’。
明明是相同的称呼,可从她嘴里唤出似乎有了种说不出的温柔之意,让人动容不已。
江听玄只望了崖底一眼,待照见真我之后,他便将视线转了过来,凝视身边的伏天临,依然眼眸沉沉,面色微寂。
伏天临低着头没说话,只用余光瞥了眼崖底凝结的画面,发现江听玄连一点儿掩盖都没有了。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说出心意会破坏师弟和甜甜之间的感情,甚至在他们分开之后,他也再三确定,几次三番劝他们复合,不肯接纳付甜甜的提议,只因他虽喜欢甜甜,却还是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深厚,不该轻易分开。
他是真心为他们着想,因为他把他们两个当成最重要的朋友。
但此时伏天临却在崖底中看到了不少付甜甜和他亲近的画面,甚至还有两人隔得极近,付甜甜笑着问他要不要一起修炼仙族功法的情形。
神子已毫无掩盖,甚至主动呈现出这些,也许只是想为付甜甜抱不平,又或者他在表达些什么,或是质问他。
伏天临默默看着,面色沉寂,崖底画面还在演变,从江听玄和付甜甜相遇相识到相知,直到最后所有的色彩都逐渐消融,恢复成一片雪白的云雾云霞,一切都消失在虚无中,他才逐渐收回视线。
而江听玄依然注视他的侧脸,他再次开口:“师弟,你究竟把甜甜当成了什么?”
他和伏天临、付甜甜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其实起源于荒天平原秘境那次,但与伏天临的关系改善是蓬莱秘境那次,伏天临邀请他一同探秘,因着付甜甜的关系他才忍了几分,因此有了了解对方的机会,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发现伏天临和他印象中的狂妄自大、桀骜不驯有很大的区别。
他也重情重义,也关爱他人,有勇有谋,粗中有细,这一路走来极为不易,不是他这样自小荣光出生的人能理解和感同身受的。
所以那时开始他放弃了劝付甜甜离开师弟的想法,转而把他们两个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好友。
神子的好友,当真是得到了他万般爱护。
又一直到之前他们两个人分开,江听玄依然觉得可惜,想要帮他们挽回,即便之后无法挽回,他心中对于两人的看法也没有改变过。
可今日,这落凤崖前照见真我。
伏天师弟心中有一切,那些东西他都明白,便让看起来觉得离谱或是惊讶的情形,江听玄也觉得没什么,因为伏天临本身就是一个有血有肉,并不完美的人,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显得真实,显得有魅力,足以让天下人都对他敬佩。
他心中记挂着他,想同他尘埃落地之,于山门口痛饮一杯、谈笑风生,他如今看重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神子见此动容、也感激,亦求之不得。
可他心中就没有一点位置是甜甜的?
就算分开,难道那么多年携手的情分就如此不值一提?
她每每开口,必称首席,凡事都以伏天临的事为重,就算两个人分开了,她想的也是他的天极宗,也是为他做这做那,她那样好,待他也那样好,那样一个惊才绝艳又温柔体贴的女子,在他心里就这么一文不值?
江听玄无法言说,甚至无法斥责出声,可他心中却有千万句言语想要问伏天临。
你连别宗师弟师妹都能照顾,连寂灵幽都能怜惜几分,为何要这样待她?为何如此绝情?
神子情绪之强烈,甚至把其他本也无比注重之事都冲淡了几分。
伏天临低着头静默良久,终于深深吸了口气,他转过身来,看着他道:“师兄,我和甜甜之间的关系无法与旁人解释,并非你想的那样。”
“既然如此,何为你照见真我却不见她一面?”
江听玄语气算不得十分寒冷,只是有种深沉的痛意,这痛意并非他自身,而是为了付甜甜。
这话伏天临无法回答,便只好挪开视线,他语气稍淡:“照见真我并非万能,师兄又岂知他便映照出我内心全部?”
他说的是实话,可在江听玄听来这不过是狡辩罢了。
他眼中痛意更深,凝望伏天临许久,神子眼中暗意到达最深,他转身离去,没有再说一个字。
伏天临微微叹了口气。
直到这时其他人才反应过来,陈师弟目光有些怔住,喃喃道:“师兄……”
只说了个开头,他像是想起什么,又看向莫师弟,道:“师弟你……”
但同样顿住。
有些事哪怕再亲近也无法说出口。
伏天临这才收回看着江听玄背影的视线,将目光投向他们。
触及到陈师弟和贺师弟面容时,他刚刚还未来得及生出的尴尬突然浮于心中。
付甜甜这事只是一部分,至多江听玄心中有些芥蒂罢了,可其他事也不小啊。
他刚刚可是浮现出了暴打昙还有几个师弟纳头便拜的情形。
前一个不用说,后者也是个顶个的尴尬。
虽然平日里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之前结识他们的时候也存了这心思,可到底他表面上还是个关爱师弟的好师兄模样,结果揭破他心中原来想让其他人当小弟……
这叫他以后还怎么树立高大威严的师兄形象?
伏天临顿时觉得自己尴尬极了,在场几个人,他看谁谁尴尬,简直连目光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摆。
便在这时,昙轻笑一声,极温柔道:“看不出小友有如此雄心壮志,不如随我回去,我让小友一偿心愿?”
伏天临清了清嗓子,有些干笑道:“呵呵呵呵呵不、不用了。”
这哪是一偿心愿,怕不是要回去暴打他一顿才是,昙绝对做得出来。
昙见他如此模样,往前几步,靠近了些,又温柔道:“小友怎么如此见外,我看你在真我之中不是很畅快吗?”
人前扯他的虎皮,叫他爹,开口就是‘吾父’如何如何,结果心里只想着暴揍他一顿,这种人物昙便是这么多年也着实也见得不多。
还有出现在他真我中的另外两人。
他和御仙王稍稍熟悉一点,对万俟仙王并不熟识,不过这两人他都是见过的,也认识,恐怕这两位也没想到平日里温温顺顺、伏低做小的人心底竟然是这么个想法。
见他这么说,伏天临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依然笑得十分尴尬。
昙便停了步子,他把玩着手里一颗宝石,道:“方才我用留影石刻下来了,小友,不如我帮你送给御启和万俟玉,让他们也见识见识小友的雄心壮志?”
伏天临呼吸一滞,面色一紧,于电光火石之间,他露出满脸悲伤神情来,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然后在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中一把抱住了昙的大腿,边哭嚎道:“爹!饶了儿子,儿子再也不敢了!”
“……”
不止其他人,昙脸色也顿了一下,才重新用温柔的目光低头看他。
他依然是不急不缓的语气,尽显温和之色。
“小友,你在照见真我中可不是这么说的。”
而伏天临回他的只有悲伤的痛哭,然后死死揪着他的袖摆不松手,昙动了动手都没扯出来,最后他面容浅淡道:“起来,你再揪我的袖子,明日这枚留影石就会送入仙墓。”
首席一下子收敛了哭声,瞬间松开他的袖摆,从地上站了起来。
昙眸光微敛,这才依然笑道:“小友,这十万大山深处还有不少奇异之物,不如你再多多体会体会。”
“不体会了不体会了。”
伏天临急忙摆手,表情哭丧。
他十分悲伤地说:“前辈,我突然想起宗门中还有些事等着我去处理,我要先走一步了。”
“你不是不愿离开这里。”
“主要是打扰了前辈太久,我于心不安。”
伏天临哭丧着脸说着场面话,看起来好不可怜。
昙却笑意更深。
“不去安慰安慰你那师兄,我看他对你很重要。”
那画面中,万宗来朝、四海臣服是第一幅,和江听玄把酒言欢便是第二幅,其他人则都排在几位至强者之后了,可见在他心中江听玄的地位不轻。
他说起这事,伏天临却只得叹息一声。
“我如何安慰?师兄现在肯定觉得我是个烂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
要不是他和江听玄毕竟兄弟情不比和付甜甜之间浅,他怀疑神子当场就能给他一冰凌子,把他捅个对穿,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只是转身离去。
“小友别这么说。”
昙悠然道:“你本来就是。”
他语调深意,“我虽未见过那位甜甜姑娘,但也能从你们言语中得知你们感情不错,就算如今分开了,你心中竟没有一点留恋,不愧是雄心壮志第一人,我自叹弗如。”
伏天临有些无语。
江听玄不知道什么情况,昙还能不知道,这话可不就是用来挤兑他的。
“还有那御仙王和魔国之主,你当真是敢。”
昙不知道他和御仙王还有万俟仙王之间究竟是如何情形,可也能猜出一二,结果这位小朋友一心想着的全是人家的身后之物,一点儿私人感情都没有,也不知那两位若是知道了,心中是何感想。
思及此,昙便觉得那真我出现他被暴打的情形也不是什么太过气恼的事了。
至少伏天临只是想着临时出气,不像那两位,一腔感情错付,那才是真的惨。
昙笑着叹息,似乎有些微叹般抚了抚他的肩头,道:“小友,我等着你君临天下那一日。”
这话同时也可以翻译成:我等着你彻底翻车那一日。
伏天临唇角微抿,心中暗骂,要不是刚刚才得罪了人,而他又打不过,他现在就想给昙两个大逼斗,让他看看他‘君临天下’那一日是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说:
回到宗门之后,大家发现神子变了。
似乎是跟首席师兄吵架了,可也不知道为什么,然后和付姑娘搞起来了???
伏天临:……
(男默女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