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慈,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方老先生这么说的时候,眉梢微微扬起,是少见的“喜而外露”的神色。从收下薛慈开始,他便时常如此骄傲,比他年轻时更气盛。
薛慈的确值得他骄傲。
年少时跟随他摘获大堆奖项,功绩煊赫,参与数次芯片研究辩论赛,推进原理改革。在解决能源损耗问题上的项目研究,远超数国水平。作为他的弟子,薛慈在国际上署名为“ci”,其实已有不少项成果,成名已久,比国内的名气要大得多,只是没人将“ci”和“薛慈”对应上而已。而这次方老其实已打定主意,是时候将这层身份公开,为薛慈确立一下实际层面上的人脉了。
他先前还一直在犹豫,因为薛慈除去是他的弟子,更是薛家的继承人之一,薛家未必会愿意他公开,彻底走上芯片科研这条路。但现在看薛慈的选择,这不是皆大欢喜?放老先生很不负责任地想。
“我先前一直教导你们,科研要胆大心细,沉得住气,才能厚积薄发。”方老先生意气风发,眼角眉梢都透着笑,“薛慈,现在我再教你一句话。”
“天才成名不怯早。”
“真正的天才,多早成名都不算过了。你刚成年,或许觉得自己资历轻,但在老师看来……”方老哼哼说道,“就是年轻才好,十八岁正正好。老师就是要看你在比赛上一举成名,名满天下的样子!惊掉那些洋鬼子的狗眼,看看我们华国新生代!”
方老先生越说越激动,到后面已是拍案而起,声音慷慨高调。便听书房外传来夫人的怒吼,“死老头,不准在小慈面前骂骂咧咧!”
方才激昂得像是只斗胜公鸡的方老立即将手从桌子上收回来,灰溜溜坐下摆手,“嗐,刚才声音大了点,不扰民吧?”
·
薛慈准备好资料信息,参加了赛前的体检。
对他来说这个体检倒不见得有必要,一般是给其他参赛人准备的。
——其他参赛者都是近四十的中年人,醉心研究,体质不见得有多好。就算是再天才,也不可能方方面面都强悍。
旅途多有劳顿,以往又都是奔赴它国,国家生怕在这劳累旅程上出了事,哪位犯个高血压、心脏病之类,救治不及时都可是国家的重大损失了。所以体检是必要项目,还得身体情况合格。要有隐患,会专门配备专科医生随行。
作为这群参赛者中绝对的年轻人,薛慈体质过关。
只是医生检查出他胃不大好,多提了几句。没有开药,只要求以后要注意多将养。
薛慈一边应声,一边看体检报告。
他的肺部不见病灶,检查结果显示十分健康。薛慈略垂下眼,想起上辈子的病症,也没吱声,收拢起来一并放在资料信息里上交。
…
虽然经过无数轮确认,但是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偷觑薛慈摘下口罩后的那张漂亮面容。
他太好看……不对,不是重点。是太年轻了。
历届的pdl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年轻的参赛者,以至于在登记薛慈是由导师直荐来的名额时,他居然感觉到了一丝合理,反正不会是通过选拔来的参赛者就对了。但这位工作人员依旧忍不住确认道,“薛慈,十八岁。您是方老先生的学生对吗?”
薛慈脾气很好,又回答一次,“是。”
工作人员忍不住咋舌,“竞赛难度非常高,并不是普通进修项目。您确认是您来参加,而不是方老先生的其他……”其他学生来参加吗?
这句话没说完,便重新被工作人员吞进嘴里,他显然意识到了这种质疑具有多强的侮辱性。当面说出来,哪怕他没有恶意,也太不过脑子了,对方完全可以投诉他工作上的轻慢,这让他慌忙道歉起来,“对不起,希望您原谅我刚才的冒犯。”
薛慈没显出生气神色,或许他已经听过了无数次类似的质疑,但还是相当耐心地回答对方刚才的话。
“确认是我,老师对我很有信心。”
工作人员有点哑然,觉得这是一个揠苗助长的故事。方老先生或许太期盼弟子成才,不知慧极必伤的道理,过于望徒成龙了,才做出这个决定。想必眼前的少年也是被逼着来的,他的压力应该也很大吧……
没等工作人员流露出同情神色,就听薛慈道:“我对我自己也很有信心。”
工作人员:“??”
这样狂妄的年轻人,哪怕他本身是超凡脱俗的天才,也依旧难以给人好感了。可这时一脸懵住的工作人员抬头,又见到薛慈那张漂亮的脸,细密垂下的睫羽,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生不出任何恶感,甚至开始有点莫名信任起薛慈的实力来……
他将资料登记收纳完,红着脸将加盖印章的文件递给他,让人带薛慈去往做能力测试的部门,同时认真地对薛慈道:“加油,祝您竞赛顺利,折桂归来。”
第63章 杀鸡用牛刀
薛慈的能力测试通过的很顺利。
完成得分高得令人咂舌,但也没引起更多关注。毕竟不管怎么说,要是连这种赛前小测都通不过,作为方老的弟子而言就太差劲了。
参赛者如何挑选薛慈不得而知,从某天起,和他一起进行pdl赛前训练的人就多了起来,大多是近四十的中年人,头衔很高,面容严峻且不苟言笑。
他们对待薛慈这个年纪都快能做他们儿子的年轻人显然是有些尴尬的,但态度很快放平和起来,只是很少和薛慈一并合作实验。
说是赛前训练,但其实能训练这些芯片领域大鳄的人又有几个?最多是搜寻一些历届考核内容,让这些天才自由探讨对垒,提供最好的实验室环境和完善设备,由他们进行高强度的反应记忆训练就足够了。
在这一过程中,虽没有限制自由,但对外界也算半封闭环境。也就是搞芯片研究的多半太“宅”,都是能泡在实验室中十天半个月不出门的人物,有需要联系的决策直接电话会议,很耐得住。在这种状况下,要请假出训练基地的薛慈就十分显眼了。
最开始不习惯,但连着这些天训练下来,这些足高了薛慈一辈的人物倒也习惯了这次同行有这么个小辈存在。薛慈平日勤勉,看着天赋和学识也很不错,不禁起了一点惜才之心,盯着薛慈和盯着自家小辈差不多。听着他要请假出基地,便神色严厉追问,“是要去哪里?”
“小薛,听说你要请假?”
“年轻人要耐得住性子!怎么突然要出去。”
“小薛啊,这个阶段怎么要出去?不会是去约会吧……”
这一路被追问过来,薛慈都形成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了,老实对每一个长辈回应道:“是去学校请假。”
最热的时节已经过去了,夏季结束的同时假期也走到了末端。作为一名今年升任华大大二的学生,其他的pdl参赛人员最多担心手下的项目会不会因此搁置,进度会不会滞涩,而薛慈还要考虑到严苛的芯片系学科不能随便逃课。
“……”一时间,那些前辈们都沉默了。
“……那好,尽快去吧。”
薛慈之前跟着方老做项目,请假一事也算驾轻就熟,开学起就批下了长假条,并且肉眼可见的以后应该也会经常请假。
但是当系主任再批薛慈假条的时候,还是露出了略微有些微妙的神情。
这可能是他这些年来批复过的理由最正当的请假了……
“参加pdl竞赛的赛前训练”。
作为芯片学界的研究人员之一,他虽然早知道这届的pdl非常夸张、异常离奇的有一名十八岁的参赛选手,且那名选手还是华大的学生。但是薛慈居然还特意来请个假,不免让他有种“腥风血雨竟在我身边”的感觉。
这段时间薛慈引起的争议实在太大了,不少人都觉得方老太过纵容溺爱徒弟,竟拿pdl竞赛名额这种事来打磨弟子,未免不够慎重负责。哪怕薛慈通过了赛前测验,证明基础能力并不差,也依旧没能浇熄一点众人躁动情绪和烈焰般拱起的流言。
——能通过那是应该的,到底方老底下弟子基础不会差到哪去。但是pdl赛场上的题目和那些小打小闹的测试不一样,薛慈要是上场后被对方比得颜面无存,不仅是丢了华国芯片科研的脸面,赛果还直接影响到后续资源的倾斜。方老地位虽高,但正因为身在其职要履行其责,要是出错,承担的压力和后果更大。
这么弯弯绕绕地想完,看向这个垂眸领假条的学生,系主任竟有几分犹豫,出声提醒了他两句。
薛慈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其中的含义。
他依旧是来时的模样,乖顺又沉静,像是在象牙塔里不知世事的小王子。
“好的,谢谢老师。”他说。
也好在训练基地的环境是半封闭的,不论外面吹多大妖风,都影响不到薛慈这。
基地中有心理医生和疏导,他们都颇为关注薛慈这个备受争议的少年,毕竟有前所未有的压力落在他的身上。但好在薛慈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哪怕某些学者抗议的批评信都快寄到了训练基地来,也有许多上层领导表达了不满,还是没能动摇薛慈的参赛名额。他稳稳当当地入选了pdl,前往竞赛场地。
这次举办地点在华国,也正好选在了京市,行程上不算劳顿。其他国家的参赛者也已经提前抵达,入住了各自的建筑馆,再过几天,就开始抽签决定比赛顺序了。
华国举办这类竞赛,一向秉持“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竞争概念。哪怕比赛的时候其实从没手软过,不过在开始之前,面对这些竞争对手们态度还是好得如同多年未见的好友。
比如眼前的g国代表团。
为首的男性梳着金色的大背头,肤色苍白,五官端正深邃,紧皱的眉头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他和华国代表的队长舒博士握了握手,开口说话时声音低沉,弹舌音很重,不是g国的通用语,而是一种古语发音,带着生僻、复杂的被弃用许多年的特殊语式,以至身边的同传都翻译不及,投来略微疑惑的目光。
舒博士却十分镇定,好似没察觉到对方刻意改变的发音,毫无语言障碍地用g国古语种交流起来,这么来回了几句,对方的目光落在代表团后方,垂着眸无比安静,看不大清面容的少年身上,略微恶意地问道:
‘那是你们的助手吗?’
舒博士略顿了一下,依旧流利回复道:‘不,他是我们的的正式队员。’
对方听上去没什么诚意地笑了一声:‘一直听闻华国人非常显年轻,这次大开眼界,果然是显年少啊,他成年了吗?’
那幸灾乐祸的语气,让舒博士略皱起眉。
显然这次他们的内部争议,竟然不知怎么被传到外界去了,连g国的代表团都十分清楚,特意来嘲讽一下。
‘他是很优秀的成员。’作为队长的舒博士板着一张脸,硬邦邦地说道,看上去没有继续交流的欲望,略微侧身准备离开。
而对方轻笑一声,慢悠悠评价:‘至少他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这次交流算不上愉快,两方成员泾渭分明地分成两边走过。
薛慈跟在诸多前辈身后,被有意无意地遮掩保护着,但当他经过g国的代表团时,步伐忽然停了下来。用比对方身为一名g国贵族还要“标准”,或者说更加复杂、华丽、像诗歌吟唱般的古语法和他说道:‘谢谢您的赞美,先生。我的比赛会更让您赏心悦目。’
惊讶只是在瞬间。
原来他会g国语,那刚才说的话,都被这个少年听进去了?
g国代表很快收敛起惊讶表情,一点没有利用别人被抓个正着的愧疚感,他微笑着,十分矜持高傲地答:“拭目以待。”
·
pdl比其他任何竞赛都要更注重个人能力,确保团队内没有短板,因为竞赛分值里,回合制的比重尤其大。
这就涉及到一个对战上的策略问题。虽然实力永远是第一位的,但是策略能帮助他们更轻松地取得胜利。像现在的情况,最能采用的典型就是“田忌赛马式”对战。他们团队中最弱的那个少年,去对战g国代表中最强的队长,作为被舍弃的一局。
但是这样一来,薛慈的失利是必然的。
其他人不会管薛慈对战的是什么人,胜负结果才是他们最关心的。而作为争议最多的选手,在pdl开始前就备受质疑,薛慈输掉一场的压力比他们任何人都会大。
薛慈是一个很优秀的少年。
他以后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就算现在还欠缺点经验,但要毁在这里,那就太糟糕了。
舒博士考虑了一下,还是将原本预计的阵容划掉。
他根据对面的实力强弱推测了几种出场顺序。然后将薛慈安排在了最不容易遇见强手,也并非是关键局的第三场。这样一来,薛慈的压力最小,碰见的g国代表成员实力应该也是平平。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妥善的安排,更多的,还是要由薛慈自己应对了。
舒博士紧锁着眉头想。
第二天碰面,已经是在赛场上。裁判公布双方的对阵阵容,这般一公开,舒博士便露出了有些难看的讶异神色。
对方的出场阵容很明显是乱序抽出来的,毫无规律可循,十分随意。这样便罢,可g国的队长偏偏正好是第三场。
竟还是和薛慈撞上了!
舒博士心中复杂,目光去寻薛慈,想宽慰他一两句。
而g国代表团内,其他人还和他们的队长学了一句华国的古语。
“这就是‘杀鸡用牛刀’吧?”他们认真问道。
g国的队长理了理衣领,面上毫无波澜。他才和那个小朋友说完“拭目以待”,今天就要亲手教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