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日的晚上,程钧才再次见到景枢。
程钧正坐在观主室,把玩手中那把毫不起眼的黑漆漆的幡儿,景枢一进来,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程钧面前,道:“多谢先生点醒。”
程钧抬起头,道:“你要是想不通,旁人再点醒,也是枉然。”
景枢低声道:“不知道是不是通透了,只是——觉今是而昨非。”
程钧道:“我料想你该想通。不然不会一日之内就来到入道的门槛。”说着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道,“你资质非常好,倘若是一路平安成长,早该入道,甚至如那些道门的天才,十岁之前入道也是寻常。只是这几年一来没有人指点,二来心结太重,因此始终在胎息的巅峰徘徊不前,没有进入那个门槛。”
景枢露出迷惑之色,道:“我虽然觉得有些变化,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顿了一顿,又恭恭敬敬叩下头去,道:“求先生指点。”
程钧见他心思灵敏,道:“本来我有一件事要和你一同去办,不过既然你已经到了这个门槛,咱们不妨先进入入道再说其他。”
景枢道:“您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
程钧摇头道:“那件事先不提。”道:“你刚刚说虽然有些感悟,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可就奇怪了。我看过你的档案,练的是正清小元功。那也是道门传承中的正法之一。虽然只有五品中,却是因为平和中正,博大精深,打基础是最好不过了。你既然得到如此传授,应当对入道有个概念才是,为什么不明白自己的状况?”
景枢道:“我只知道入道是一个门槛,但怎么迈过去却是半点也不懂。当初恩师怎么教导,我就怎么练习。恩师去世时,我才九岁,什么都不懂的。还请先生赐教。”
程钧突然笑道:“你说什么也不懂得,那也未必。至少你懂得叫我‘先生’。”
景枢一怔,道:“难道是晚辈唐突了?恩师生前的吩咐,我等修道之人入了道门,除了度师之外,称所有在道途之中指点自己的人都叫做先生,我想您虽然未曾在修炼上指点我,但对于我有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之恩,理应以先生称之。”
程钧点头,这就是道门中正统嫡传的特点,无论性格如何,许多规矩上是让人挑不出错来的,即使是年纪小,景枢也展现了这方面的特征,和冲和这样散修出身的道士,就有了很大区别。
这样也好,程钧道:“既然如此,我来告诉你吧。我们修道士的修为境界,分为四大天地,十六大境界,这个你必然已经知道。”
景枢道:“是,恩师小时候就教导过我。”
程钧道:“远的不说,只说眼前。入道被称为所有境界当中第一重,但是那是修士的第一重,在入道之前还有一层胎息境界。不过一般来讲,胎息境界是不需要特别的修炼功法的,所有入道期的功法包括真法都会在前面一章阐述一下修炼胎息的功法。你既然已经修炼多年胎息,打磨的也十分精练,自然是熟读功法的。按理说入道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就算是没有师父指点,也该知道下一步如何。”
景枢闻言,露出了苦恼的神色,道:“虽然确实得蒙师父传授功法,但是一来我资质鲁钝,二来师父只是口传心授,并非交托文字,而且也只叫我修炼胎息。至于更进一步,并没有多加传授。”
程钧一怔,又释然了,说到底是景枢当时年纪太小,八岁的孩子,若是接触道法,自然要靠师父一句一句教授,详加解读。倘若把艰深的道书文字一股脑儿的传授,有一个理解偏差,下场可是难以预料。
不过为了下一步推行的顺利,最好是让景枢入道,因此程钧不介意指点他一二,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虽然程钧没有天材地宝,但是正常的入道应当是没问题的。
程钧道:“你要,如今正当其时。你思虑打开,状态正在巅峰,现在入道是最容易的,打开灵窍也会更加容易。”
景枢道:“我听说打开灵窍的多少也需要资质,不知道我的资质怎么样?”神色之中,难得露出一分不安。
程钧道:“想来应该是不错的。”灵窍这个资质虽然不如仙骨重要,但是若是太过低劣,也很是麻烦。尤其是不像仙骨是天地生成,有经验的修士一眼就能看出来,灵窍这东西,若是不在入道时期打开,谁也看不出来。
按照道理说,只要身有仙骨的人,一般至少会打开三四灵窍,若是仙骨品质上乘,灵窍贯通的几率也会更高。但是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也不是没有好好地八九分仙骨,被只有一二的灵窍所累,活活老死在入道期的先例。程钧这个时候自然不会举出这种例子来扫兴,因此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景枢稍稍放心,程钧道:“这入道的口诀大同小异,正清小元功我没练过,但它是太清正炁功的分支,自然一脉相承,我传授给你这门法诀便了。”
所有道门的入道期正法,无非是几门大道功法的删减变种。其中太清正炁功则是最正统,最基础的功法,号称道门第一功。
当然这个第一不是指最厉害,是指的是时间顺序,也就是最古老,最正宗的功法,可谓是天下修道功法的渊薮。因为正宗,所以稳定,从无到有建立根基,这是最牢靠的法门。不过因为太基础,太正,就少了灵活和个性,再加上这门功法含义艰深,领悟不易,修炼进境缓慢,因此渐渐被当做“理论书籍”束之高阁。外面流传的,大多是这一门功法的各种简化版,正清小元功也是其中之一。当然程钧记不得那许多,但是一般功法名字里面又是正,又是清,说它是这个功法的分支那是八九不离十。
只是程钧知道,若是道门道宫发现了真正天才的弟子,哪怕拼的让他进境缓慢,也要修习这太清正炁功,只为了将来能有一个好前程。像散修那样,一开始起手就是专修本命五行的功法,就算侥幸突破了筑基这一门槛,将来的发展也是有限。
程钧自己现在修炼的就是这门功法,他纵然有更好的功法也放到更高层次去练习。倘若是将来收了弟子,自然也要选择这门功法为他们开蒙。不过景枢现在不是他弟子,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因此他也没有把这门功法倾囊相授,只是借用了这门功法入道这一篇,不过三百来字。
只是这三百来字,字字艰深,句句玄机,也需要程钧一句一句讲解。程钧是何等的修为,讲解起来深入浅出,旁征博引,把道理分说得十分明白。
景枢听着,只觉得大开眼界,他师父去世时,他年纪还小,但也记事,虽然懂得不多,但也感觉出来,程钧实在是博学高明,还远在自己师父之上。一面听得陶醉,一面又问些问题,那都是他修炼之中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程钧听他问的许多问题固然十分幼稚,但那是缺少师父教导的原因,但有的问题却也十分独到,显示他心思明慧,资质过人。但无论什么样的问题,总是入道期之前的孩子问出来的,不可能给程钧带来任何困扰。就算有什么困恼,也是因为这问题层次实在是太低,埋藏在程钧记忆深处,一时调不出来而已。
说着说着,程钧抬头道:“你也进来吧。”
景枢一怔,回过头去,果然见一个人站在门口,正是冲和,心中不由得有几分不快,不是他小气不愿让别人听,而是道门中偷听传道乃是大忌,比偷东西甚至杀人都要严重许多,他虽然不是古板的修士,但是这个意识是有的。
不止是他有这个意识,冲和也懂得这个道理,散修之间门户更加严格,他混迹多年,岂有不懂的道理?如今他正站在门口脸色通红,显得手足无措,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冲和刚刚路过门口,听到程钧正和景枢讲解道法,不敢细听,就要转身离去时,一句话飘入耳中,正是他平时修炼的困惑之处。他当时就被吸引住了,忍不住就听了进去。
虽然他心中愧疚,也想听完这一段离去,但是程钧说得实在是十分奥妙,听了一句之后,忍不住又要听第二句,越听越觉得心中豁然开朗,如沐春风,妙不可言,就这么一句接一句停了下去,转眼竟然听了半个时辰。
既然被程钧叫破,冲和也不能当做无事,走了进来,跪倒行礼道:“前辈恕罪,晚辈冒犯了。”
若在昨日,景枢就要狠狠讽刺他两句,不过今日他心结已开,就没那么刻薄了,只是看着程钧,心道:先生既然肯在没有定下名分的时候教导我,自然是一位豁达随和的高人,想必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
虽然程钧是不是随和豁达的高人,实在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但程钧显然没有生气,道:“无妨。区区小道,早晚你们也会明白,如今不过是提前知道了几年而已。你若想听,就坐下吧。”
冲和心中激动难以抑制,将跪姿改为正坐,坐在程钧下手,景枢的旁边。
程钧笑了笑,继续叫道,这一番并不只是涉及入道这一面的知识,而是更广泛的谈论起入道初期的修炼问题。这一番谈论就是整整一夜,开始只有景枢一个人提问,后来冲和也加入了提问的行列。程钧来者不拒,问一答十,他也并没有刻意的去炫耀什么,但是这么多年的修为阅历,一点一滴的化作春雨,滋润了眼前两个年轻的心。
不知不觉间,程钧这才第一次确立了自己在两人心目中尊长的地位。
一直说到朝阳初升,金光遍地,程钧才停了下来,问景枢道:“你懂了没有?”
景枢老老实实回答道:“懂得一些,不懂得的多。”
程钧道:“入道的事情,懂了没有?”
景枢道:“已经懂了。”
程钧点头,道:“那就是了,现在我去布置阵法,给你制造一个相对适宜的环境,你调整心情,准备入道吧。”(。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