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点东西,裴清纸一样惨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难得的平静下来。自从进了医院,她像是一盘只有AB两面的光盘,一面是疯了一样摔砸东西,雪白瘦弱的姑娘疯狂砸东西,这种怪诞的诡异画面一般只出现在恐惧片里,吓得人不敢靠近。令一面则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地呆坐着,两颗眼珠一转也不转,像是没了光泽的玻璃珠。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让人觉得瘆得慌,除了护士长和她的陪护护理,所以有人都远远地绕着她的病房走。
只有陈珂在的时候,她才短暂地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透过大落地窗撒下一片金黄,裴清靠着床头,正在看电视,电视里面在放《蜡笔小新》,小新偷了美伢昂贵的面霜,涂满整个屁股,对着镜子自我陶醉起来。她看着,听着,绷得面具一样的脸也慢慢放松了些,温暖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将她揽过去,她依靠进了一个怀抱,一个熟悉的怀抱,柔软的毛衣面料扎着她的脸,微微有些痒,留在他衣衫上肥皂的清香和阳光的暖意也一并扑上她的脸颊,冰凉的杯口贴到她唇边,她下意识张口喝了一口,是玫瑰红茶,加了很多蜂蜜,又香又甜。
“好喝吗?是我夏天的时候自己晒的玫瑰花。”那个人温柔的说“再喝一点。”她本来是要推开的,自从住院以后,她抗拒一切食物的味道,可还是被哄劝着稀里糊涂地喝了好几口,棕红的茶汤带起的雾气似乎也是红的,扑上她的脸颊,氤氲出一片淡淡的红,裴清觉得自己舒服多块,那些丢失的知觉,触觉,嗅觉,味觉慢慢找回,她不再觉得自己像一块冻僵的木头,只觉得冷,也不再像一个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什么都体察不到。这种舒适的感觉让她很放松,她的眼皮慢慢坠下来,长长的睫毛不断颤抖,她挣扎着想要睁开,一双手轻轻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睡吧”那个声音很温柔,很熟悉,即使她愚钝的大脑无法第一时间记起这个人的名字,本能却告诉她,听他的话就好。她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怀里的女孩开始还不舒服地扭动着,不时急促地喘息,不一会,就安静下来,从她均匀的呼吸就能看出来,她睡得很香甜,陈珂虚掩着她的眼睛,动也不敢动,她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安心地自然入睡了,只能靠着镇定类药物才能勉强休息,从眼底那两片淡淡的乌青就能看得出。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似乎微弱的气流也能惊醒她。
“睡吧”他在心里说”不管睡多久,我都在这里陪着你。”
敲门声却在这一刻不合时宜地响起来,陈珂猛地抬头看过去,又紧张地低头看向裴清,还好裴清睡得熟了,她只是动了动,轻声哼了几声,就又不动了。
“小陈啊——”护士推开门,刚要说话,少年立刻摆出来一个噤声的手势,她的话戛然而止,才注意到了他怀里睡熟的裴清,生怕吵醒这位活祖宗,她只敢用气声说话“裴清的朋友们来看她了,要告诉他们,现在不方便吗?”
陈珂没说话,他动作很轻很慢地将裴清扶着,放倒在床上,像是在安放一块一触即碎的水晶,蹑手蹑脚地给她盖好了被子,掖好了被角,他才示意护士出去说话。
走廊里站着的是林泠、段扬和崔浩,看到陈珂出来,三个人赶紧围上来。
“怎么样了?裴清怎么样了?
“今天有没有好一些?”
“医生怎么说?”
陈珂谁也没回答,修长的手指压在唇上摇摇头,轻轻将门关起来,又带着他们到了离病房远一些的地方,才开口说话“你们来了。”
“我们能见见她吗?”林泠是个急性子,开口直奔主题。
“她刚刚睡着,另外她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见太多人。”陈珂还是摇摇头。
“前天你也是这么说的”林泠又气又恼“你又不是医生,说的也不算,我现在就要去见她。”
她要往病房走,却被几人不约而同地抬手拦下来。
“泠泠,这事容不得你胡闹。”段扬严肃地看着她“裴清情况特殊,你不要刺激她,陈珂是最了解情况的,听他的。”
林泠似乎想反驳,张嘴呆愣半天,又什么都说出来,她只是恨恨地转过头。
段扬问道“怎么样?有没有知道些什么?”
“没有,一提起那晚的事情,裴清就会情绪失控,心理医生要我们避免直接问她,最好循序渐进”他顿了顿“你们知不知道清清可能轻生的原因,哪怕一点点线索”
几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林泠身上,他转过头“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泠泠,你们天天在一起,你肯定知道些什么”段扬的语气笃定。
“他们也天天在一起啊,他怎么也什么都不知道?”林泠一指陈珂“这件事,搞不好,你就是始作俑者。”原本还站得离她老远的陈珂突然在下一刻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为什么?你知道些什么?请务必告诉我!”
林泠被吓得一下子缩回手“干什么啊你?”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失态,陈珂退后一步“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泠闭紧了嘴巴,转过身,干脆不看他。看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估计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崔浩说“依我拙见,此事还应当从长计议,慢慢引导,我记得古人曾有云······”
没人想知道古人云什么,林泠最先打断了他,让他赶紧闭嘴,别给大家添不痛快,这倒让陈珂松了口气,他既不好阻止崔浩说下去,心理又惦念着裴清,生怕她醒过来又要摔东西,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好在几个人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打算,约定等裴清好些告诉他们,几个人就要走了,陈珂送他们到电梯,林泠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陈珂,或许能帮裴清的只有你了,你不要伤害她。更何况,你也是逼死她的凶手之一。?
陈珂一怔,不等他细问,电梯门“叮”一声关上了,他想不明白这句话,却也不敢再停留,几乎是小跑回了病房,裴清还在睡着,他松了口气,仔细地塞好她的背角,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这才有心情思考林泠刚才说的话。她知道些什么,或者只是自己的猜测,重要的是,裴清落入如此绝境,真的是被他逼迫的吗?他低下头注视着她,她的脸陷在松软的枕头里,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大团的白色衬托得她的脸小的可怜,抛开脸上淡淡的病态,她倒是像个睡在云间的小天使。他的指尖轻轻触碰上她的脸颊,即使屋子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他只穿件毛衣都觉得热,她的皮肤依然凉的像冰一样,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原本是明亮灵动的,闪着狐狸一样狡黠的光,微微一转,就有几百个坏主意冒出来,已经不像璀璨生光的烟水晶,而像是搁置在货架上许久、蒙尘的琉璃珠,没有光彩,也不带情感,她只是微微瞟了他一眼,就疲倦地闭上眼。
陈珂的动作一滞,他荒唐地怀念着从前的那个她,那个张扬跋扈却神采飞扬的她,即使她口蜜腹剑,即使她行事乖张,这一刻,他宁愿被她欺凌折辱,也不愿意她这样了无生机地躺在这里。他痛苦地皱起眉,努力回忆着,想要找寻蛛丝马迹。在除夕夜之前,他一直不相信裴清会自杀,她是活在秩序之外的人,她很任性,任性到近乎疯狂,喜欢谁,就绑架、囚禁,似乎他只是街头的小猫小狗,带回家玩就是了,丝毫不考虑后果,这样肆意妄为的人,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也没什么能伤害到她,在裴清家里,他一直是被玩弄欺凌的那个,在那之后,冬令营的那段时间,他的长眉勾得更紧了,那段时间的他好像失去了理智,只剩暴虐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他的确是坏事做绝,现在清醒过来,回过头看,也为自己所不齿。
“是我的作所作为伤害了你吗?”他从她的脸颊,慢慢抚摸到尖尖的下颌“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
或许是他的抚摸让她不舒服了,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微微晃动着头,躲避他,大概是又做起噩梦了。他赶快收回手,转而抚摸起她的头顶。
“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他温暖的手掌摸着她的长发,重复着“一直都会的。”
裴清似乎是在梦里听到了他说的话,她翻了个身,停止了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