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害怕失去她而已啊，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害怕失去她。

    这一次，他就差点失去她了。

    永远地，彻底地，失去她了。

    头一次发觉，大海如此宽广，如此深邃，也是如此的浩瀚，浩瀚到他一转眼，她就没有了踪迹。

    安德烈缓慢地将目光移到美人鱼所在之处，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双一如既往那般明澈的眸子。

    她的眼睛，和大海一样，却又和大海不一样。

    大海，让他觉得恐惧，因为海面下的幽深，不是人类能够踏足的，可是她眼里，却装着他。

    是的，在她的眼里，他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倒影是如此地清晰，清晰到，那些纠结，那些忐忑，那些害怕，统统一下子就没有了。

    完完全全地就没有了。

    有什么好担忧的，有什么好害怕的，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啊，只装得下他一个人啊。

    安德烈的神色变得越发的温柔了起来。

    他望着美人鱼的眼神，温柔到足以将人溺死在其中。

    海明月看了一眼，很快就移开了眼神。

    她摆动着鱼尾，游到水面，水珠从她的额头滑落，顺着高挺的鼻梁，玫瑰花一样娇嫩绯红的唇瓣，划过形状优美的下巴，最终落入了水面之中。

    安德烈喉咙微动，他颇为绅士地移开了视线，在大海中时尚且不明显，许是因为大海不比陆地，在大海里，他是浮萍，总是随着海浪在随波逐流，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这些。

    可是这里是陆地，这片湖泊，是他为她修建的。

    这儿，只有他和她，于是他心里平时并不强烈，并不明显的某些欲望，一下子就强烈了起来。

    强烈到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险些没能派上用场。

    美人鱼以一副美人出浴的姿态缓缓地游到他跟前。

    离得近了。

    还能从她的身上闻到属于大海的味道。

    那不是海腥味，而是一种，有些像是王后身上的味道，却又不一样，比王后身上好闻，更能令他心驰神往的奇特香味。

    美人鱼游到他的身边，面朝着他，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安德烈微微低头，便捕捉到了那片绯红的玫瑰。

    和视觉上表现出的一样，这是一朵娇艳的玫瑰，也是一朵让人根本无法放开的玫瑰。

    一朵，独属于他的，盛开在大海之中的玫瑰。

    童话版本，是王子披荆斩棘，经历过千山万水，重重危险之后，终于到达目的地，采摘了盛开在大海深处的，不可思议的玫瑰，被王子采摘下来以后，玫瑰就永远属于王子了。

    现实却是，王子找到了玫瑰，他利用玫瑰的单纯和善良，假装自己陷入危险之中，骗取玫瑰毫无防备地前来救他，然后趁着玫瑰救自己的档口，他讲玫瑰残忍地采摘走。

    玫瑰是盛开在深海的玫瑰，离开了深海的玫瑰，还能开得如此娇艳吗？

    安德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王后年轻的时候，经常足不出户，对外是身体不好，安德烈也以为母亲真的身体不好，可是很奇怪，王后身体其实好得不能再好了，她甚至都不怎么生病的。

    可是她却走不了路，走上两步，就脚步虚浮，头冒虚汗，脸色惨白，像是在承受着什么无法承受的痛苦一般。

    后来，安德烈才明白，王后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那种痛苦不是简单地麻木了就能够忽视的。

    这种痛，源自女巫的诅咒，诅咒异想天开想要获得爱情，企图离开大海，前往陆地，所会获得的惩罚。

    除非女巫魔力消散，否则，这种痛，对于承受着的人鱼而言，是永远都不会消散的，永远不会。

    安德烈不由有些怀疑，他真的忍心，让美人鱼承受着本来不该美人鱼所承受的那种痛苦吗？

    仅仅为了爱？

    像是在惩罚他的走神，玫瑰身上的刺，刺进他的肉里。

    疼痛让他回神，他微微拉开自己和美人鱼的距离，在人鱼娇艳的唇瓣上，看到了缓缓顺着嘴角流淌而下的鲜血。

    那鲜血，让她看起来，像极了一个食人精血之后一脸餍足的女妖。

    一个海里的女妖，一个让人流连忘返，无法忘记的女妖。

    难怪，明明大海之中有着关于女妖的传说和警示，可是每年都有船只被歌声诱惑，有的只是单纯被美妙的歌声迷了心神，有的则是听到了歌声，想要见识一下所谓的海中女妖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的美艳，从而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划去。

    然而无论他们是被迷惑还是没有被迷惑却想要见识一番从而主动走过去，从来没有人声称，在见到了女妖之后，还能活着出来的。

    从来没有。

    安德烈觉得，他似乎有些理解了。

    而这个将他迷惑住了的女妖，即使在素来以美艳之名号称的女妖之中，想必也是最为出色的那一个。

    “我想去岸上看看。”

    安德烈恍神的时候，听到美人鱼这么说道。

    “当然可以，只要你想，也许我可以专门为你打造一个能够移动的水箱？”

    “为什么要打造一个专门的水箱？”

    “因为……”

    安德烈的话尚未说完，水里的美人鱼的雪白的鱼尾，蓦地变成了一双属于人类的，笔直修长而美丽的双腿。

    从脚指甲一直往上，没有一处不是近乎完美的。

    安德烈从来不觉得，有人能够配得上完美这个词汇，可是现在他却不得说，有的，眼前的人鱼，就配得上完美这个词语。

    你无法从她身上找出任何一处不完美的地方。

    也无法昧着良心说她不美。

    她就是美的，美得骄阳明月也无法比过她压下她的光芒。

    “你的尾巴~”

    安德烈神色复杂。

    虽然王后没有明说她就是当年那条任性的和女巫打赌的人鱼，可是安德烈猜得出来，国王和王后或许有意瞒着其他人，可是他们从来没有过瞒着安德烈的意识，否则也不会出现那么多得破绽，让他能够将王后和人鱼联想在一起了。

    所以安德烈对于人鱼，其实知道得挺多的。

    包括人鱼获得双腿的过程和原因。

    起因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人鱼都对岸上的人类充满了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