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人声喧哗,几欲震天,不少心有不满的人渐渐声音变大:“商宗主,就算本意是为了抵御魔宗来袭,这样强令,未免也太霸道了点!”
“不听苍穹派号令,就要诛杀示威,那假如就是不从,是不是要诛杀整门?”
人群里,不知道哪家的小弟子尖着嗓子,惊恐无比地叫了一声:“这样血腥行事,只怕魔宗也要甘拜下风。”
……
大殿边上,商朗茫然站着,身子微微发抖。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血肉模糊的几具尸体上,搭在“炽阳”剑上的手指,痉挛到几乎抽筋。
他咬了咬牙,正要大步冲出去,身边却有人猛地一拉他的衣袖:“不要强出头!”
商朗猛一回头,看着身后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厉轻鸿:“干什么?”
厉轻鸿一双眸子幽黑,低低盯着高台上的商渊,急促道:“现在谁出头,谁就有危险,你看不出来?”
商朗痛苦道:“我是他亲人……别人不敢说话,我说话,起码他不会杀我!”
厉轻鸿咬住了牙,忽然手指一动,一根细针刺入了商朗脉门:“那可难说。”
商朗只觉得手腕一麻,身子顿时软了半边,就连声音都立刻哑了下来。
他又惊又恼,嘶声道:“你干什么?”
厉轻鸿若无其事地靠着他身边,抵着他酸软无力的身子:“你觉得那是你爷爷,可也许他已经算不上一个人了。”
高台上,商渊眼神漠然,看着下方陈封手中剑光,道:“修仙中人,蝇营狗苟的有,贪生怕死的有,自私自利的有。面对魔宗肆虐,不想着同仇敌忾,尽力联手抵御,却要各自龟缩自保。”
他缓缓道:“十几年前,我提议联合各家一起出手,血战大半年,死伤无数,才绞杀了魔宗元佐意。”
他手指遥遥一指下方,虚虚一扫:“当年参与的,有澹台家上一代家主,被元佐意一刀砍杀毙命;有木家老谷主,他只是在后方救治伤员,也被魔宗中人趁乱毒杀。”
他又看向宇文瀚身边的独眼老仆:“宇文老爷子虽然没有亲临战场,可也派出了最厉害的族内高手,也在那一战中失去了一只眼睛。”
下面的愤慨声音逐渐变小了些,大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到旧事,全都惊疑不定。
宇文瀚脸色难看:“商宗主,旧事不用再提,还是说眼下吧。”
商渊点点头:“我只可惜,当年仙宗诸家,尚且有血勇、有担当。可如今却一团散沙,面对魔宗犯下的这累累罪行,竟连一战的心气也没有了。”
木安阳皱眉听着,忍不住道:“商前辈,话不是这样说。多年前元佐意以破金诀诱惑仙门子弟、又胁迫他们背叛宗门,大家同仇敌忾,也是应该的。”
人群后方,海清派的李掌门也高声赞和:“如今魔宗旧部不成气候,那位小少主也已经被商宗主逼死。何须这般兴师动众?”
商渊身后,宁程却忽然开口,声音冰冷:“术宗大比引来惊尸屠杀晚辈,迷雾阵中杀害各家优秀子侄,澹台家血案累累吗,闭关室中多人离奇丧命。”
他冷冷道:“这么大的手笔,这么凶残的手段,不彻底连根拔起,是要留着,等他们在暗处慢慢屠杀仙宗吗?”
李掌门语塞:“这……”
宇文瀚却忽然舌战春雷,猛喝一声:“这些事,又有哪一件真的有铁证?一直以来,每一件都有重重疑点,宁掌门真的没有一点怀疑?”
殿中议论声又响起,不少人面带犹豫。
宁程看向宇文瀚的眼睛,带着淡淡讥讽:“宇文老爷子是说,澹台超的死也有疑点,真像那个小魔头说的那样,杀人者乃是您的好孙儿?”
宇文瀚脸色猛然涨红:“你……”、
宁程又看向澹台明浩:“又或者说,澹台家主门中血案,是澹台家主自己杀的?”
澹台明浩那只残废的手在手套中微微一动,像是有什么蠢蠢欲出。
他淡淡道:“宁代掌门说笑了。”
宁程唇角讥讽更重:“既然如此,哪有有疑点?哪有有异议?”
……
陈封冷冷听着他们对话,终于忍无可忍,剑光再一指,厉声道:“不必多说这些废话。商宗主,你杀人之事,我们且忍了这一次。你打开护山大阵,放想离开的人离去就是!”
他眼中精光忽绽:“这么多人,总有人愿意修炼您的异术,愿意留下的,跟您得证大道,无意此道的,总不能就该死。天下没这个道理!”
凌霄殿一向势大,他这样口气强硬,不少心怀异议的宗门全都有了主心骨,纷纷咬牙叫:“陈殿主说得对。我们族中有别的事务亟待处理,还请商宗主放行。”
“或者留下两人任凭差遣,剩余人总可以自行离去吧?总不能叫所有人在千重山吃住一辈子。”
商渊将手一抬。
下面的反对和议论戛然而止。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众人,声音和缓了些:“那一心求去的,先站到右边来,我看看大家的意思。”
众人还在犹豫,陈封已经冷笑一声,带着余下弟子昂然站到了右边。
陈封冷冷道:“商宗主,我站过来了。苍穹派要是想拿人立威,我们凌霄殿血战到底就是。”
他虽然为人刚愎自用,又冷酷无情,可是毕竟是剑宗大宗师,丝毫不愿意在人前丢了傲气。
木安阳和木青晖对视一眼,都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一咬牙,带着神农谷众人也站了过去。
木安阳立定,小心翼翼笑道:“实在是谷中有急事,不得不赶回去。可若商前辈决定带人再次征讨魔宗,所用医药丹丸,尽管来谷中支取。”
毕竟宁程和神农谷一向关系不错,总不至于真的要诛杀所有不听话的宗门,不抓住这个机会,怕是夜长梦多!
海青门的常掌门,灵武堂的李宗主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心照不宣地带着族人,默默站了过去。
宇文瀚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宇文离:“走。”
宇文离却没有动。
他苦笑一下,低声道:“祖父,还是留下为好。”
宇文瀚骤然一惊,怒目看他:“你敢自作主张?”
宇文离欲言又止:“祖父,您听孙儿这一次吧。”
他不敢大声,一双凤目中神色复杂:“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宇文瀚更加愤怒,咬牙切齿:“你不过来,就留在这里,我们宇文家再没有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后辈!”
宇文离一双明眸中,微微带了点悲哀。
可他的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自始至终,没有向那边移动一下。
宇文瀚大怒,将手一挥:“愿意跟着他的,留下!”
宇文家众人噤若寒蝉,哪里真的敢忤逆老爷子,除了那个瘸腿侍卫外,全都跟着宇文瀚,站到了右边。
剩下的门派略一商量,怕商渊不满,也大多留下了门中起码两名弟子,剩下的才站到了右边。
一时之间,陆陆续续地,差不多有一半人被分割开来。
商渊转头看向左边同样乌压压的人群,神色温和:“你们都自愿留下修炼苍龙诀?”
立刻有人谄媚地回道:“是!我等心中向往更强境界,愿意冒险修炼!”
“商老前辈愿意给我等突破护法,又有什么好怕?”
“从今后,商老前辈就是我们的再造父母,苍穹派若是不嫌弃,我等愿意改投门下!……”
人群前面,元清杭穿着海青门的服饰,混在一堆留下的人中,更是神色狂喜:“商老前辈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以后世间再没有什么百家仙宗,只有苍穹派一家是正统仙宗,商老前辈是世间元婴第一人,便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他的话夸张又天真,带着似乎少年人才有的狂热崇拜,不少人听得一阵身上恶寒,可是高台上,商渊却似乎听得极为惬意,点头道:“你很好。”
他转头望向右边那群人,神色变换,没有立刻说话。
大殿之内,忽然安静下来。
站在右边的人望着地上依旧没有拖走的那几具尸体,忽然又都心头一凉,某种惊惧再次袭上心头。
商渊缓缓道:“若是我真的说,诸家仙宗都该有所担当,不准任何人离开,你们要怎样?”
他口气平静,可身边无形威压却忽然开启,像是有人忽然捂住了所有人的口鼻,一时之间,竟然全都呼吸不畅。
陈封脸色骤变,手中长剑赫然在面前一横,无形波动强行撕开了那凝滞的封闭感。
他厉声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凌霄殿不愿屈居人下,商宗主,这里这么多人,你有本事就杀光!”
木安阳眼光望向身后的木嘉荣,正见他脸色苍白,心里难受,再看看远处和商朗并肩在一处的厉轻鸿,心里更是辗转。
他一咬牙,拔出手中宝剑,脚下一转,和陈封背对而立,朗声道:“商宗主,若是今日不放我们离开,说不得,我们这些归心似箭的人,便只有硬闯了。”
迷雾阵后,仙宗诸家在宁程主持下,已经和魔宗开战不断,凌霄殿和神农谷正被分为一队,剑宗药宗联手,配合已经相当默契。
凌霄殿乃是剑宗中数一数二的大派,神农谷更是天下药宗中最富庶厉害的存在,再加上术宗“北宇文”家的宇文瀚也已过来,这边的诸多人心中都是一定。
——只要大家齐心,商渊再厉害,总不能真的将这么多大门派杀光!
真敢这么倒行逆施,只怕也会激起真正的众怒,他总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
就在这时,高台上的宁程,却发出了一声极为古怪的轻笑。
“怎么,凌霄殿和神农谷何时这么交好了?竟然可以放心把背后交予对方?”
远处的商朗浑身无力,望着他,忽然心底一颤,猛地抬起头来。
元清杭站在人群里,眸子忽然一缩,同样想到可一件事,巨大的危机感冒了出来。
不好!……
宁程长袖一摆,忽然从里面飞出了一只黑色魔鸟。
像是一道黑色闪电,纯黑的尾羽闪着诡异的光芒,一边拍打着翅膀,一边在众人头顶盘旋。
元清杭头皮一阵发麻。
传舌隼。
那黑鸟忽然张开嘴,尖锐的人声响彻大殿:“断魂崖底,屠灵匕现。凌霄骄子,魂飞魄散!”
在众人的悚然惊愕下,它盘旋高飞,又重复了一遍:“断魂崖底,屠灵匕现。凌霄骄子,魂飞魄散!”
和当初在木安阳窗前出现的那一只,口气相同,句式长短,也完全一样!
只不过上一只出现时,嘴里叫的是“五月初八,以岭苍苍。稚子何辜,父离母丧!”
同样的两只鸟,一只揭穿了厉轻鸿的身世,掀起了神农谷和厉红绫之间的腥风血雨;
而这一只,终于将悬在厉轻鸿头顶的那柄悬剑,放了下来,
更将这刚刚建起来的仙宗同盟,瞬间击溃击散!……
元清杭目光冷冽,手指微微一动,一枚银针就想射向那黑鸟,可是有人比他更快。
陈封的身影疾飞向上,一把攥住了传舌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