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倦微微一怔,脸色微沉,伸手捏住陆清则的下颌固定住,将药喂进他口中。
不料陆清则的反应更大,漆黑的鸦睫颤着,苍白的眉心深蹙,抗拒地扭过头。
一勺药飞溅而出,泼洒到宁倦的手上。
长顺赶紧拿起帕子,凑过来擦拭:“哎哟,这是怎么了?陆大人头一次这么不配合,徐大夫吩咐了,这药一定得喝下去啊!”
宁倦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啪地断了,面无表情地坐着,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陆清则几乎毫无生机了的脸庞,待长顺擦好了,才淡淡出声:“出去。”
长顺嘎了声:“啊?”
宁倦扭过头,冷厉的眼眸寒星般,长顺被看得缩了缩脖子:“是、是。”
长顺压根不敢多想宁倦让他出去是要做什么,一溜小跑出了屋,顺道把门也紧紧合上了,死死守在门边,决定今晚谁也不放进去。
屋内只剩下宁倦和陆清则。
冰盆已经融得差不多了,本就昏暗的室内又遮得严密,蜡烛的光昏蒙蒙的,幽幽跃动着火光。
宁倦不再急着把药强行喂下去,把陆清则轻轻挪到自己怀里半靠着,目光流过他苍白的唇瓣,心生不喜,伸出指尖碾磨过去。
花瓣般柔软的唇瓣被蹂躏了一下,血色漫上来,像是沾了女儿家的口脂,嫣红一片。
陆清则脸上的病气奇迹般消退了许多,像是生机焕发,与颧骨边的病态红相映着,更像是醉了酒,泪痣那一片也泛着红,两相交映。
平时唯有清艳的面庞,便显得诡艳起来,有种勾魂摄魄般的好看。
但下一瞬,那张唇瓣的颜色又恢复了苍白,失了红润血色,了无生息。
宁倦忍不住又伸了出手,却在下一瞬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闭上眼,感觉胸口像是有一片火在燎烧,憋得他呼吸不畅。
很早之前,他就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奇怪。
在对陆清则的事上。
那种手足无措、既害怕触碰又渴望靠近的奇怪心思。
因宁琮的旧事而惶惶不安想要逃避的心思。
因禁忌悖德,试图将一切划定在师生安全范畴的心思。
都因陆清则的一场大病而化为齑粉了。
那股不知何时而起的扭曲的、不断膨胀的占有欲,只想让陆清则注视他一个人的阴暗念头,在这几日的担忧恐惧惶惶不安被消减后,再次攀升了出来。
宁倦审视完自己,又审视了一番闭眸沉睡的陆清则。
内心压抑燎烧着的东西冲破了藩篱。
这个人太脆弱了,他要把他紧紧地锁在手心里。
哪怕他不愿意。
宁倦伸手扣住陆清则的下颌,迫使他唇瓣微启,眼底是一片浓墨般的沉黑:“老师,你不愿意喝的话,我来帮你。”
烛光忽然“啪”地跳动了一下,跃动着映出床头交叠的身影。
宁倦抿了一口药,低下头,覆上那张温热的唇瓣,将药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耶,中果果明白自己的心思啦!
以及(陆某本人并不知情的)初吻。
第四十章
陆清则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意识如同陷进了层层蛛丝之间,世界扭曲变化不停,找不到一个出口,浑浑噩噩的不知西东。
身体像被放在蒸笼上蒸着,窒闷的高热,酸软的四肢,混沌的神志甚至无法调动一根手指。
他还以为自己会就此迷失,无边的雾气之中,却忽然伸出一双手,将他狠狠地拽了出去。
酸涩的眼皮慢慢睁开时,陆清则对上了一双疲惫的眼睛。
见到他睁眼的瞬间,那双眼睛霎时熠熠生辉,明亮得璨若星斗。
耳边也传来喜极而泣的哭声:“陆大人,您总算是醒了!呜呜,奴婢真的好担心您,幸好您没有染疫……”
昏迷了好几日,陆清则的脑子还有点乱,眩晕不已,迟钝地分析着那道声音和近在咫尺这双眼睛的联系,忽然就被身前的人俯身抱住了。
是个小心翼翼的拥抱,仿佛他是件珍贵脆弱的瓷器,需要轻拿轻放。
眼前还在发花,熟悉的气息涌入鼻端,陆清则眨了一下眼,感觉到少年灼热而细碎的气息烫过自己脆弱的咽喉,虽然对方一言未发,那种得救般的庆幸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陆清则又眨了一下眼,垂下眼,抬手,慢慢拍了拍他的背,嗓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砾磨过:“别哭。”
几日的昏睡让他十分虚弱,落在背上的力道轻若鸿毛。
宁倦本来没有想哭,感受着那股力度,喉间反而一下哽咽了:“……我没有哭。”
“是吗?”陆清则的唇色依旧苍白,喉咙稍稍牵动一下就会发痛,所以说话的声音很低,几乎是气音,带着些许柔和的笑意,“让我看看。”
少年埋头在他颈窝间的脑袋顿了顿,半晌,终于抬起了脸。
熟悉的俊美脸庞映入眼帘。
也就过了几日,少年的气质似乎又变了些许,大概是成长了,变得更成熟锋锐,眼底泛着微微的青黑,神情是掩饰不住的疲倦,漆黑的瞳孔却极亮,浸在泉水中的黑曜石般耀眼。
陆清则认真观察了半晌,微微弯了下唇角:“嗯。”
轻抚着少年背脊的手往上顺了顺,又摸了摸宁倦的脑袋:“老师没事了。”
熟悉的手掌抚摸着自己,宁倦难以抑制情感,忍不住又收了收双臂,将脑袋重新埋回去,喃喃道:“老师,你再不醒,我当真要疯了……”
徐恕估计陆清则晚上喝完药,隔日一早就能醒,但现在是下午。
比徐恕预估的时间要晚了半天。
从昨夜到现在,这煎熬的十数个时辰里,他脑子里划过无数个念头,望向那几个误诊的太医时,眼底的神情都无比骇人。
万幸,陆清则还是醒了。
长顺缩在一边,看着这幅画面,眼皮跳个不停,简直多看一秒都害怕,知道陛下这会儿大概也不想见到他,脚底跟走针尖上似的,提溜一下就跑出了屋,小心掩上门。
陆清则安抚了会儿宁倦,自个儿也逐渐找回了昏睡前的记忆,落在宁倦后脑上的指尖一顿,往下一滑,拧着宁倦的后领,用力提了提。
他实在虚弱,用足了力气,也轻微得像是狂风里摇曳的烛火。
宁倦压根不敢有任何抗拒,顺着力道抬起脑袋,茫然地看向陆清则,看着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庞,声音放轻:“老师,怎么了?”
陆清则冷下脸:“还敢问我怎么了?”
宁倦:“……”
躺着骂人很不方便,还得仰着看这兔崽子。
陆清则越回想越火大,试图撑着半坐起来,却因为实在没有力气,撑了两下也没能撑起来。
陆清则:“……”
丢脸。
宁倦愣了一下,看出他的意图,殷切地伸出手,半扶半抱着陆清则,将他扶成半靠在床头的姿势,然后乖顺地半跪在床头,仰头望着陆清则。
一双眼亮晶晶的,活像只做错了事摇着尾巴无辜卖乖的小狗。
陆清则的心软了一瞬间,理智又将这丝心软压了下去,嗓音冷下来:“我同你说过什么,你转头便忘了?你是君王,行不履危,坐戒垂堂!在不清楚我又没有染疫的情况下,谁让你冲动进来的!”
宁倦低着头,抿了抿唇,不吭声。
一副“我错了,下次还敢”的模样。
陆清则的语气重了一分:“抬头看我。”
宁倦抬起头,如言将目光紧紧锁在他脸上,眼底是隐晦的炙热,脸上露出笑容:“老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顺子应当把大夫请来了,我叫他进来给你看看。”
陆清则给他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宁倦!”
宁倦怔了一下。
这似乎是从小到大,陆清则第一次连名带姓地这么叫他。
分明知道陆清则是在生气,宁倦却感到了一丝诡异的满足——坦然直面内心深处那丝丝缕缕见不得光的欲望之后,他反而渴望陆清则不要再叫他的小名了。
那代表在陆清则眼里,他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儿。
他不想那样。
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顺了顺陆清则的背:“老师别生气,我知道错了,要不要喝点水?饿不饿?”
这小兔崽子,敷衍他敷衍得一套套的!
陆清则怒极反笑:“你当真知道错了?那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你会怎么做?”
宁倦一下收了声。
他不太想向陆清则撒谎。
陆清则火更大了:“说。”
要不是他现在没力气,他简直想把宁倦拎起来抽一顿,让他长长记性,但现实是他发了几句火,脑子就又开始发晕了。
宁倦张了张嘴,忍不住道:“若当日是我生了病,有染疫的风险,老师难道不会想进来看看我、亲手照顾我吗?”
“我想。”陆清则面无表情道,“但我知道不该。”
宁倦脸色难看,身侧的手无声握了起来,半晌,起身道:“我去叫大夫。”
在他转身的瞬间,陆清则阖了阖眼,提醒道:“陛下,不要忘记,您是皇帝。”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宁倦沉着脸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长顺已经把徐恕请来了,但又担心靠近屋子会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特地把徐恕引到对面屋檐下,见房门开了,宁倦的脸色却不好看,无声打了个寒颤。
这、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