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的阳光之下,一道紫衣身影向云府的大门匆匆行去。
移步换景之间,院落之中的天衡寻了个就近的树荫阖眼半倚着,半晌未动,除却那偶时的微风抚过发梢,安静得好似在那阳光下冻结,在那脚步声踏过身旁的一瞬,那锐利的鹰眸却瞬然睁起,毫无半分睡意地拦住那想要趁此快速通过的身影,斜眸探究道:
“何去?”
“…仙…仙子在府上落了东西,说是要送给主事,派我去取…”
新月汗颜,却依旧恭恭敬敬对其行礼道:“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东西?”确乎凝结成实质的目光从上至下扫视一空,仿若就连那心跳的频率都暴路得透彻,“什么东西?”
“这…”
女子的额头有些紧张似地瞬间渗出细密地汗来,踟蹰磕巴道:“抱歉大人,这仙子的私物…恐怕不便告知。”
“……”
两厢的气氛瞬间凝滞,男人久久地看了一眼那紧张得鼻头直冒汗的娇颜之后,竟瞬然轻描淡写地转头闭上了眼,似乎方才的那等巨大的压迫只是她的错觉。
天衡挥了挥手,无声示意对方的通行资格,却在那匆匆离开的身影迈出第三步的右脚之时,一根危险而又细小的冰棱瞬然之间险险擦着她的鞋尖就那般扎在草坪之上——
“记住你是三清的人。”
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威胁般地如在耳侧:“要知道,她若跑了,你与我都捞不到什么好处…少耍些没用的花招。”
身影后知后觉霎那惊出一股冷汗来,僵愣的身子眼见着那根冰棱在热辣的阳光下逐渐消融成一汪水,缓缓渗入草坪之中消失无踪,却仿佛在昭告着他对一切生死的掌控能力。
淡紫色的瞳孔回眸望去,那在树荫里的身影再度安静得仿佛融在了风里,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是她恍然之间的错觉,长望一眼男人身侧的书房,新月咬了咬牙,既是转身尽可能平稳地循着平常的步律向那远远的府门走去。
………
行于人影绰绰之间,那紫衣身影由初始故作平静走,再到抑制不住的脚步渐快,直至在周围行人惊异的目光中大步狂奔起来的雩岑,确乎有种彻彻底底冲破枷锁的解放。
即使这是与他人暂换而来的身份,却依旧让她感到无比自由。
一路气喘喘吁吁竭步不停的雩岑,或许有一瞬间,想要不计一切后果地就这般跑到下界,跑到一个再也没有人可以找的到她的地方…
可是她不能。
挂念的人除了颦瑶、暮汜、花青花镜,也同时多了一个新月。
“紫参乃天材地宝,只能囹圄于一处所限,故而我族天生便拥有在遇到威胁时完全伪装成另一种生物的能力…”新月快速解释了一番,顿了顿抬眸道:“我可以完全伪装成你至多十二个时辰…但原灵玉的气息所限,也并非能将你装成我逃过天衡的眼睛,所以我们必须都在这里,而且你需要化作我的身份堂堂正正从他的面前离开…”
女子敛了敛眸,咬了咬唇道:“也许是有些难度…但我族灭族失传的秘法便有这一项,我前些年偶然之间习得,从未用过,也就是——”
“互换灵息。”
“我且不论,这秘术最多只能将我的身份赋与你三个时辰,之后你便会恢复原样,虽不会有任何后遗症,但…”
新月直直抬眸望着她,而那未尽的后言在场的人确乎都能猜到。
倘雩岑就此一去不归,恐怕第一个倒霉的便是眼前的新月。
…这完全是一场单向豪赌。
雩岑可以没有任何损失地借由新月身份离开,再用那原灵玉完全隐藏灵息彻底隐匿,而就算在此期间未有人注意到身为内府主事的新月行踪,可十二个时辰之后,这谎言也将不攻自破。
反之倘若三个时辰内雩岑没有顺利而回,对方也将迎来灭顶之灾。
而相较于此,反倒她就算被玄拓发现抓回…恐怕付出的代价相较起新月来说也是低得太多。
“我可以…相信您吗?”
旁侧的暮汜眸光闪烁,略有些探究似的默默打量着新月,雩岑嗫喏几下,终还是在那目光灼灼之中笃定地点了点头:
“我定会回来的!”
………
广居少阳府并不难找,除却九重天正中浩大的重歆宫府,那确乎占了东城繁华街区整整大半的豪华之地,便是原灵境赫赫有名的青要帝君居所。
雩岑兀自走过那条陇长的街道,人影稀疏,与那日她与花青来时的热闹相比,默然显得有些寂寥。
夏意零落,却仿佛脚踏冰雪。
明明知晓她三个时辰内必定要从九重天再度赶回云府,小姑娘却是步伐沉重,仿佛心里压着杆重重的秤砣,行道之间又恍然想起从前濯黎的一颦一笑,一蹙一嗔,那日云府比武时出借的长鞭,那七重天夜晚同看的星火光灿,还有那摘下面具的倏然轻吻…
她怕他见她,又更怕他不见。
包括那之前彻夜难眠时为将来万一相见精心准备的腹稿,此刻也连那半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少说像是逃避,多说似是推脱。
那封和离书紧贴着胸膛温暖地跳跃处沾染上体温…她这般的人,又有什么脸面冠冕堂皇地登门结束这段关系?
其实她在上界所有的一切,所有看似好运与碰巧的事,莫不是男人的帮衬施舍。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刚好之事——
不过是他人的刻意为之。
再者她在文书部的工作本就是不合规制的,如今无论将来如何,这份工作也已然无法再做下去,暮汜对她的关照也是濯黎授意下的有目共睹,物质或许有一日尚可以偿还,可那欠的情债…或许她怕是一辈子也偿不清了。
雩岑的心情随着一步步的胡思乱想愈发沉重,从方才尚还安慰自己不过是简单地登门结束这段关系,将濯黎给她的东西还了便可…如今又包括在她不知情时送去清微的百箱聘礼,还有濯黎在她身上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
恐怕她能活八十万岁打零工也还不清。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脸色几乎要怏怏成碳的紫衣女子抓狂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破罐破摔方想要转身就走,然不知觉中,却已然刚好走到了少阳府的侧门正前。
“这位姑娘?”
雩岑转身,险些撞在身后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影身上,惊吓之余,却见对方身着统一制式的官袍,那胸口赫然挂了个城督的字样,年岁却是不大,青涩得只比她高上小半个脑袋的男人眨巴着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不过为了避免路陷,她当前已然变作新月的模样,新月本就身量高挑,如今这少年看着不高,若是幻作她原本的身高相对的话,大抵也比她高上不少,一副显然未曾长开的青涩模样,有些乖乖的小脸也与那整日死板着脸巡街的城督不甚相符。
“这位姑娘?”见着雩岑呆毛直翘地有些发着愣,面前之人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挥了一挥,又唤了一声问道:“你可是初来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