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寻求的温暖、充斥于鼻端的熟悉气息、宽阔有力的胸怀臂膀……和不住于耳畔回响着的、那透着满满宠溺怜惜的醉人嗓音。
这是他思念太久、也渴望了太久的一切。
这一刻,不论是对于「五弟」的防备嫉妒、还是对未来之事的不安,所有患得患失的阴暗情绪全给少年皇子抛在了脑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将身子顺着现下环抱着周身的力道更深地埋入父皇怀中,同时情难自已地抬手攀附上父皇背脊、一个使力紧紧回抱住了对方。
阔别五年,昔日连环住父皇腰身都有些勉强的小短手,如今已能圈拥住长者宽阔的肩背了。
「父……亲……」
伴随着胸口难以平息的躁动,萧宸唇间略带压抑的呼唤流泻;虽同样勉强克制着不曾唤出那声「父皇」,但难掩震颤的音色,却仍再明白不过地昭示了少年此际心绪的涌动与翻腾。
而萧琰也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听着爱子微微颤抖着的、那虽已不复孩提时软糯、却有若淙淙流水般清朗明亮的悦耳嗓音,看着爱子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的、形状漂亮的耳朵尖,帝王心潮澎拜之余,一时甚至起了几分如昔年那般低头亲吻蹭腻的冲动。
只是想到宸儿如今已是半大年纪,这么做多少有些不恰当,一旁也仍有个无关人等在场,让他终是怀着几分可惜地压下了胸口蠢蠢欲动的念想,同时稍稍松了原先几乎要将少年揉入骨里的力道,朝身前仍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的爱子柔声道:
「是你一直在外头野着不肯回家,怎地此刻却是生怕为父跑了一般……乖,抬起头,让为父好生看看你。五年没见,宸儿可是大变样了。」
「……眼见父亲神采奕奕、雄姿英发,一身威仪气度更胜别前,宸儿……当真十分欢喜。」
萧宸虽没想过自己逃避的行为在父皇看来竟是「野着不肯回家」,但这样带着满满宠溺的斥责在他听来,却无疑比任何称赞都要来得舒心动听。当下依着父皇的意思抬起了因酒故有些发红的面颊、睁着一双微泛水雾却又明亮异常的丹凤眼直直凝向如今近在咫尺的天颜,却是边由着父皇细细打量自己、边不加矫饰地轻声道出了自个儿此刻的心境。
少年的言词虽直白得过分、半点不似个才刚取得昭京举子身分的读书人,可听在帝王耳里,那简简单单的「欢喜」二字,却是那些个连篇累牍、堆砌词藻的颂圣之语拍马也赶不上的实诚和可心。看着眼前爱子端美秀雅、眉宇间却仍不失清贵之气的精致面庞,感受着掌下腰背的柔韧和挺拔,又自流连了好一阵后,龙心大悦的萧琰才终于舍得移开目光,就着圈揽着爱子的动作将视线投往了一旁的「无关人等」:
「听闻宸儿此来是为替好友饯行,那么这位……想必便是宸儿信里多次提到的宁贤侄了?」
「嗯。」
这才注意到自个儿光顾着惊喜欢欣、已经把同在包间里的好友晾了好一阵,萧宸颊上霞色愈甚,一个颔首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帮二人介绍道:
「抱歉,方才一时激动,所以有些……父亲,这位青年才俊便是孩儿在书院结识的好友、今年高中昭京解元的宁睿阳宁敏行;敏行,这是家父。我因一时意气离家多年,同父亲已有五年未见,这才……先前情绪激荡下、行止多有疏忽之处,还望敏行莫怪。」
「唔、耀之有此反应也是人之常情么,没事的。」
宁睿阳一向心大,便听来人一直「宸儿」、「宸儿」地称呼好友,却也没由此联想到好友的身分是否有什么玄虚,只以为那是对方的小名之流,听了也就过去。如今听得好友正式介绍了对方身分,他虽感觉眼前形容俊美、威仪不凡的男人比起「父亲」更像是年岁差距大一些的「兄长」,却仍是按下了心头的好奇与探究,端正了姿势恭恭敬敬地朝长者拜揖道:
「小侄敏行,见过伯父。」
「不必多礼……是我打搅了你们的聚会才是。」
萧琰如今隐瞒了帝王的身分,只纯以一个父亲的身分同爱子的「好友」打交道,言词态度自然比平时要平易近人许多。
怎奈他言词再怎么客气,长年养颐体、居颐气,那种早已透入骨里的帝王威严,却不是单靠用字遣词上的转变就能掩去的。也因此,听着的宁睿阳虽依言直起了身,整个人却仍心头惴惴、如坐针毡;就连原先颇为闲适自在的坐姿,也下意识地调整成了一丝不苟的正襟危坐。
「伯父客气了。」
青年语气恭谨地应道,心下忐忑之余,也为眼前已然夭折──虽然正餐早就用完了──的饯行宴生出了几分惋惜和无奈。
他不是没眼色的人。虽然这位「沐伯父」的语气尚算亲和,可耀之今年还未满十五,即使伯父不曾对两人方才在包间里闷头喝酒的举动加以斥责,要他没事人儿似的继续拐着友人「顶风作案」,宁睿阳也实在没那么大的胆气和鲁莽劲儿。
更重要的是:人父子俩久别重逢,他一个外人继续在这儿耗着、怎么想都有些不尴不尬。
当然,若「沐伯父」只是来和儿子打个招呼便走,他倒也还能硬绷着脸皮继续撑下去。可瞧着沐氏父子旁若无人似的亲密,和好友神情间流泻的、在他瞧来隐隐有些陌生的孺慕、依恋和娇气,宁睿阳想了想,终究还是放弃挣扎,于沉吟片刻后话锋一转、主动开口提出了辞意:
「伯父与耀之久别重逢,想来还有许多话要说……正巧小侄不日便要上京应制,手头尚有一些杂事不曾安排妥当,今天就不多叨扰,先行告辞了。」
「……如此,贤侄便安心备考。以贤侄之才,只要应试时全力以赴,金榜题名还属应当。」
见宁睿阳如此识相,帝王先前充其量仅是表象的「平易近人」,立时便又多出了几分真诚来。
──就如青年自个儿猜想的,萧琰对爱子这位「好友」确实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且不说记忆里再听话单纯不过的宸儿居然和此人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怎么想都是被对方教唆带坏所致;单单宸儿信里总要花一些篇幅提及此人、在书院时更日日同此人朝夕相对这两点,就已足够让独占欲作祟的帝王为此生出排拒厌恶之意了……好在萧琰处事一向理智,又顾虑着爱子观感,这才不曾明晃晃地摆出脸色来。
而如今么,眼见宁睿阳识相地自请离去,帝王也不可能同对方计较什么。尤其今儿个本是爱子替对方办的饯行宴──想到这里,萧琰不由又有些吃味──归根结柢还是他横插一杠搅了此事,所作所为在情却不在理。也因此,顺势应下了青年的辞别后,他也听似客套地给了句承诺算作补偿。
当然,因萧氏父子俩如今隐瞒了身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