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半夜,顾棠忽然被一大声“咚”吵醒了,听声音还是葛兵屋里传来的。
她胡乱套了衣服出来,往主卧奔了进去,葛兵倒在地上,面朝下正挣扎,口鼻都在流血,很明显是胃出血了。
顾棠把人翻了过来,扶着他的头让他仰起头来,大声道:“葛洪昆!葛红英!你爸不行了!”
那俩孩子动作有点慢,进门的时候明显是两人拉着手,略显得抗拒。
这也能理解,害怕、不敢接受现实就是这个反应。
顾棠大声道:“你们躲什么,这是你爸!”
但是这一地的血,确实是让人害怕。
顾棠并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而是直接道:“洪昆去给单位打电话,红英去叫邻居,咱们得送你爸去医院!”
但是他这个病,肝癌到了晚期,还是胃出血,医生都不会给他做手术的,最多就是保守治疗,要是血止不住,八成就是直接这么过去了。
顾棠听见葛洪昆在客厅打电话,语气慌张地说:“我爸吐血了,我爸要去医院!”
还有葛红英一开始小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大的拍门声。
还有葛兵对两个孩子闪躲开的失望眼神。
顾棠依旧是一脸的急切,但是头已经低了下去,小声道:“葛大哥,我虽然基本不认识字,但也还是知道两个的。你给我的那份遗嘱,上头有个二十是干什么的?5又是什么意思?”
葛兵瞪圆了眼睛,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
顾棠大声道:“不要着急,放松,车子马上就到了!”
葛兵没救回来,进医院不到两个小时就过世了。
第443章 小保姆不识字
葛家的客厅布置成了灵堂,葛兵的黑白照片挂在墙上,下头供桌上除了贡品,就是香炉跟白蜡烛了。
大门敞开着,葛洪昆跟葛红英两个跪坐在灵前烧纸,家里时不时来两个客人吊唁。
负责丧事的是化工三厂治丧委员会的赵哥跟张阿姨,一个负责收礼金,一个负责登记。
“停灵三天,大后天早上烧,单位派车一起去,中午在单位大食堂吃饭。”
这会儿都是深秋了,大门开着穿堂风呼呼地吹,家里就挺冷的。
到了中午,顾棠去厨房下了两碗酸汤面,依旧是一人一个鸡蛋,她端着面碗出来,小声道:“吃点东西?人是铁——”
话没说完,葛红英就一巴掌拍在了顾棠胳膊上,“吃屁吃!我爸死了你还有心情做饭?你滚!”
葛洪昆抬头,拉了一把自己妹妹,看着顾棠的眼神里也没什么友善,道:“我爸死了,我们没心情吃饭,你就别搁这儿显摆,好像你多体贴一样。”
赵哥眉头一皱,张阿姨反应更直接,她直接就站在了顾棠面前,转头小声道:“手烫到没有?”
顾棠摇了摇头,张阿姨把她轻轻一推,“那就回去休息,你忙到现在也累了。”
顾棠嗯了一声,拿了扫帚过来,把破碗面条都收拾了,躲自己有暖气的小屋里不出来了,好像谁愿意在敞开大门还吹穿堂风的客厅里待着一样。
不过是拿钱做事,对得起那份钱而已。
葛兵人都死了,还是个领导,又住着家属院,那就是整个家属院的人都要来送最后一程的。
家里人来来往往不断,还有两个帮着主持丧事的人,也就是到了下午,这两破孩子中午当着人给保姆甩脸色的事儿就传开了。
“死了爹当然伤心了。”内容虽然是给这两人站台的,不过语气不是,表情也不是。
“保姆也是人。”
“还说人是假好心献殷勤。人家保姆比他们两个懂事多了,当保姆的能这么负责,真的不多见。”
“我就见了这一个。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人是保姆帮着抬下去的,那一身的血。两破孩子在后头躲着,外头那么冷,都不知道拿个被子给葛兵盖在身上。还是让保姆提醒他们才想起来的。”
“进了医院也是保姆跑前跑后的忙了一晚上。我都听赵哥说了,摆灵堂的时候这俩也没什么反应,还是保姆帮着挪家具的,干活是真利索。”
“你说他俩要真的伤心吧,葛兵活着的时候就多孝顺孝顺,多陪陪人呗?不,每天都是保姆推着下来,你看他们这两个月,脸都圆了,这一点不像吃不下饭的样子。”
“谁说不是,还在学校打架呢,我想着葛兵快死了,也就没去找,以后我可不忍了,她要是再敢欺负我们家闺女,我叫她好看!”
“他们要是硬气,他们就别吃饭,忍三天再说。”
到了临近黄昏的时候,办公室的宋姐跟妇联的孟姐来了。
两人先去行礼上香,然后都到了顾棠的小房间。
顾棠正收拾东西,葛家这两个孩子,从小被惯坏了,思想道德品质基本没有,想想他们上辈子做的事情,顾棠打算未雨绸缪一下。
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摆了出来,装作收拾行囊的样子。
这年代,普通人都是一个季节两三件衣服轮换着穿,冬天可能就一件棉袄穿一冬天这样。
原主家里穷,她来的时候就带了三件衣服两条裤子。
一件夏天穿的,一件秋天穿的,还有一件冬天的破棉袄。
大城市东西贵,原主也节省,来了之后也就买了两身衣服。
宋姐跟孟姐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
一个单门的小柜子门大开着,床上放着原主的几件衣服,旁边还有个当包袱用的破布。
再过去一点是原主攒下来的积蓄,四个月的保姆费,去掉她花掉的钱,还剩一千一。
顾棠见她们进来,小声叹道:“我原本是想等葛叔过了头七再走的……有单位看着,也就不用我了,我原本来就是为了照顾葛叔的。”
朝北的小卧室本来就小,屋里连个椅子都没有,就是一张不到一米的架子床,旁边一张上了锁的桌子,衣柜是单门的,里头什么都没有,另一边则放着张破旧的缝纫机,上头有个塑料盆子,里头放着顾棠的洗漱用品。
顾棠动作麻利把东西一推,道:“坐床上。”
宋姐跟孟姐靠边坐下,顾棠又道:“我挺感激葛叔的,包吃住,我这四个月就花了一百块。”
她说完就麻利的把包裹一打,“我就这点东西,收拾起来也快。”
这两人除了吊唁,还有个任务,就是问问顾棠愿不愿意去书记家里做保姆。
书记请保姆,那是不用自己说的,下头人都能给办得妥妥当当。
宋姐说得也挺直接,“我说你不如去书记家里做保姆,书记家里平常就一家三口,不过他儿子也在咱们厂里,吃饭的时候要做七个人的饭,周末他两个女儿可能会带着孩子来,最多是14个人的饭。”
顾棠表现得挺惊讶的,“书记家里可真是人丁兴旺啊——”说完之后稍微一顿,用力点头道:“我想去的。”
宋姐笑了笑,道:“那行,书记那边是给你一个月开400,他父亲年纪大了,其实主要是老人家固执,得看着才行。”
这边说完,又来了两句必要的寒暄,宋姐跟孟姐出去了。
天黑了下来,赵哥跟张阿姨到了晚上七点也拿着东西离开了,顾棠出来送人,张阿姨还专门嘱咐一句,“香是不能断的,晚上得有人看着灵堂。”
顾棠现在是不说话了,葛洪昆反应稍微慢了半拍,“我知道了。”
这边两人刚出去,顾棠转身就要走,才刚踏出去一步,就被人叫住了。
还是两个人一起开口的。
葛洪昆:“去做饭。”
葛红英:“你晚上给我爸守灵。”
顾棠转过来,惊讶地说:“我一个外人,不好吧?”
葛红英张口就来,“我爸对你那么好,你守一晚上又能怎么样?你休息了整整一个下午。”
都这会儿了,顾棠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不可置信的喃喃道:“那可是你爸啊……”
葛红英心里憋着气,想借题发挥,不过没等她开口,葛洪昆就拉住了她,“去做饭。”
顾棠哦了一声,人看起来还是有点懵,往厨房走了两步,转过头来问道:“你们想吃什么?”
葛洪昆不耐烦道:“有什么做什么!”
等顾棠去了厨房,葛洪昆拉着葛红英到了葛兵的大卧室,道:“这两天没法上锁,咱们先住在这屋子里,把东西看好。”
葛红英点了点头道:“哥,她拿了那么多钱,还想当我妈,就该她守灵!”
昨天半夜折腾到现在,就算葛洪昆是个半大小伙子,他一样撑不住,一说休息他觉得分外的累,尤其是想起昨天从葛兵吐血到进医院,再到最后过世,他们两个好像什么都没做,这就让人更生气了。
“她既然爱出风头,就叫她出!”
顾棠在厨房熬粥,上好的黑土地种出来的大白米,加上她全心全意发挥到100的手艺,味道别提多香了。
除了这个,她还调了个小菜,榨菜丝跟切得细细的小香葱拌在一起,加上醋和味精,最后拌上香油,那个味道——反正上下三层楼的人都闻见了。
比方他们楼下的邻居就吐了一句槽:“这装得多像个人,不是说不吃饭吗?”
熬得稠稠的白米粥就是碳水炸弹,碳水炸弹这东西又是助眠利器,吃过饭不到八点,两人就一个接着一个哈欠打了起来。
葛洪昆交待道:“香不能断,我们随时会出来检查。”
顾棠没说话,显得很是心灰意冷。
兄妹两个抱着被子去大卧室睡觉了,顾棠坐在了沙发上。
现在还不到八点呢,你们猜晚上还会不会有人来?
顾棠猜得不错,晚上不仅来人了,还是个供货商的人,借着给葛总上香的名义来拉关系的。
毕竟是客户,后勤部的人陪着,还有办公室负责招待的人也陪着,赵哥跟张阿姨两个也在。
这波人加起来一共七位,一进来赵哥眉头就皱了起来,“人呢?”
顾棠表情慌张急了,脚步乱到慌不择路的感觉,直接冲到大卧室门口,敲门道:“红英!红英!醒醒!”
虽然两人都能叫,但是葛红英脾气大,年纪小,控制力也弱。
果不其然,才睡着就被吵醒,葛红英拉开门直接就破口大骂。
“你连香都看不好?还是你让香灭了?要你用屁用!我才睡了半个小时!”
外头一屋子人瞠目结舌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赵哥看了看自己手表,20:23,也就是说,他们一走这俩货就去睡觉了。
这是真的一点客气都没有啊。
原先以为他们白天的木讷是在发呆,现在看就是没良心啊。
赵哥索性不管他们了,直接往灵台前一站,道:“上香吧,我来进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