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桀骜第十六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墨香铜臭 本章:72|桀骜第十六

    金麟台。品書網

    蓝曦臣和蓝忘机并肩,于金星雪浪的花海之缓缓而行。

    蓝曦臣随手拂过一朵饱满雪白的金星雪浪,动作轻怜得连一滴露水也不曾拂落。他道“忘机,你心头可是有事,为何一直忧心忡忡?”虽说这忧心忡忡,在旁人看来,大概和蓝忘机的其他表情没有任何区别。

    蓝忘机眉宇沉沉,摇了摇头。半晌,他才低声道“兄长,我,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

    蓝曦臣讶然道“带人回云深不知处?”

    蓝忘机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带回去……藏起来。”

    蓝曦臣登时睁大了眼睛。

    他这个弟弟,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渐渐的性子越来越沉闷,除了出去夜猎,是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打坐、写字、弹琴、修炼,跟谁都不爱说话,也只是能和他多谈几句。可是,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脱口而出,也是头一次。

    蓝曦臣道“藏起来?”

    蓝忘机微蹙着眉,又道“可他不愿。”

    这时,前方一阵喧哗,一人啐道“这条道是你能走的吗?谁让你乱走的!”

    另一年轻的声音道“失礼了。我……”

    一听到这个声音,蓝曦臣和蓝忘机不约而同抬起了头。只见影壁之旁,站着两个人,刚刚出声呵斥的人是金子勋,他身后跟着几名家仆与修士,被呵斥的则是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那男子瞥见蓝曦臣两人,霎时面色一白,接下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而正当金子勋横眉冷对之时,金光瑶恰到好处地出现解围了。

    他对那白衣男子道“金麟台道路复杂,怨不得苏公子走错路,你随我来吧。”

    金子勋见他冒出来,哼了一声,绕过他们走了。那白衣男子却是一怔,道“你认得我?”

    金光瑶笑道“自然记得,为什么不记得?我们之前不是见过一面吗?苏悯善苏公子,你的剑法可好得很哪,次百凤山围猎我一直在想,这样的青年才俊,不到我们家可惜了,后来果真到了我们家,可把我高兴坏了。请,这边走?”

    像苏涉这样投奔兰陵金氏的剑修不计其数,他本以为没什么人识得他,岂知金光瑶只匆匆见过他一面,把他记得清清楚楚,还大加赞赏,苏涉不由得脸色大缓,不再看那边的蓝氏兄弟,随金光瑶而去,似乎生怕他们前嘲讽或是指指点点。

    斗妍厅内,蓝曦臣和蓝忘机依次入席,席间不便再继续谈论方才的话题,蓝忘机又回复冷若冰霜的常态。姑苏蓝氏不喜饮酒之名远扬,经金光瑶布置,他二人身前的小案都没有设酒盏,只有茶盏和清清爽爽的几样小碟,也并无人前敬酒,一片清净。谁知,未清净多久,一名身穿金星雪浪袍的男子忽然走了过来,一手一只酒盏,大声道“蓝宗主,含光君,我敬你们二位一杯!”

    此人正是从刚才起一直四下敬酒的金子勋。金光瑶知蓝曦臣蓝忘机都不喜饮酒,赶忙过来,道“子勋,泽芜君和含光君都是云深不知处出来的人,规训石可刻着三千条家规呢,你让他们喝酒还不如……”

    金子勋十分看不惯金光瑶,心觉此人出身下贱,耻于和他同族,直接打断道“咱们金家蓝家一家亲,都是自己人。两位蓝兄弟若是不喝,那是看不起我!”

    一旁他的几名拥趸纷纷抚掌赞道“真有豪爽之风!”

    “名士本当如此!”

    金光瑶维持笑容不变,却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蓝曦臣起身婉拒,金子勋纠缠不休,对蓝曦臣道“什么都别说,蓝宗主,咱们两家可跟外人可不一样,你可别拿对付外人那套对付我!一句话,说喝不喝吧!”

    金光瑶微笑的嘴角都要抽搐了,目光满含歉意地望一望蓝曦臣,温言道“蓝宗主他们之后还要御剑回程,饮酒怕是要影响御剑……”

    金子勋不以为然“喝个两杯难道还能倒了不成,我是喝八大海碗,也照样能御剑天!”

    四周一片夸赞叫好之声。蓝忘机仍坐着,冷冷盯着金子勋硬塞到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似乎正要开口,忽然,一只手接过了那只酒盏。

    蓝忘机微微一怔,蹙起的眉宇忽地舒展开,抬头望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黑衣,腰间一管笛子,笛子尾垂着如血的红穗。来人负手而立,仰头一饮而尽,将空空如也的酒盏盏底露给金子勋看,道“我代他喝,你满意了么?”

    眉眼含笑,语尾微扬。身长玉立,丰神俊朗。

    蓝曦臣道“魏公子?”

    一人低声惊呼“他什么时候来的?!”

    魏无羡放下酒盏,单手正了正衣领,道“方才。”

    方才?可方才分明没人通报或是招呼,竟然无人觉察到他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斗妍厅的。众人不禁一阵恶寒。金光瑶迅速反应过来,依旧是热情无,道“不知魏公子光临金麟台,有失远迎,需要设座吗?哦对了,您可有请帖?”

    魏无羡也不寒暄,单刀直入道“不了,没有。”他向金子勋微一颔首,道“金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金子勋道“有什么话说,等我们家宴客完毕之后再来吧。”

    其实他根本不打算和魏无羡谈。魏无羡也看出来了,道“要等多久?”

    金子勋道“三四个时辰吧。或许五六个时辰也说不定。或者明天。”

    魏无羡道“怕是不能等那么久。”

    金子勋傲然道“不能等也要等。”

    金光瑶道“不知道魏公子你找子勋有何要事,很急迫吗?”

    魏无羡道“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金子勋转向蓝曦臣,举起另一杯道“蓝宗主,来来来,你这杯还没喝!”

    见他故意拖延,魏无羡眉间闪过一道黑气,眯了眯眼睛,嘴角一勾,道“好,那么我在这里直说了。请问金公子,你知不知道温宁这个人?”

    金子勋道“温宁?不知道。”

    魏无羡道“这个人你一定记得。个月你在甘泉一带夜猎,追着一只八翼蝙蝠王到了岐山温氏残部的聚居地,或者说拘禁地,带走了一批温家门生,为首的那个是他。”

    射日之征后,岐山温氏覆灭,原先四处扩张的地盘都被其他家族瓜分。甘泉一带划到了兰陵金氏旗下。至于温家的残部,统统都被驱赶到岐山的一个角落里,所占地盘不足原先千分之一,蜗居于此,苟延残喘。金子勋道“不记得是不记得,我可没那么闲,还费心去记一条温狗的名字。”

    魏无羡道“好,我不介意说得更详细些。你抓不住那只蝙蝠王,恰好遇前来查看异象的几名温家门生,你便逼他们背着召阴旗给你做饵。他们不敢,出来一人磕磕巴巴和你理论,这人是我说的温宁。拖拖拉拉间,蝙蝠王逃跑了,你将这几名温家修士暴打一通,强行带走,这几人便不知所踪了,还需要我说更多细节吗?他们至今未归,除了问你,魏某实在不知道还能问谁啊。”

    金子勋道“魏无羡,你什么意思?找我要人?你该不会是想为温狗出头吧?”

    魏无羡笑容可掬道“你管我是想出头,还是想斩头呢?——交出来便是了!”

    最后一句,他脸笑容倏然不见,语音也陡转阴冷,明显已经失去耐心,斗妍厅许多人不禁一个冷战。金子勋也是头皮一麻。然而,他的怒气立刻便翻涌了来,喝道“魏无羡你好嚣张!今天我兰陵金氏邀请你了吗?你敢站在这里放肆,你真以为自己所向披靡谁都不敢惹你?你想翻天?”

    魏无羡笑道“你这是自为天?恕我直言,这脸皮可有点厚了。”

    金子勋心虽然的确早已把兰陵金氏视为新天,却也自知失言,面皮微微一红,正要扬声回击,正在这时,首席的金光善开口了。

    他呵呵笑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年轻人何必动气?不过魏公子,我说一句公道话。你在我兰陵金氏开设私宴的时候闯来,实在不妥。”

    要说金光善心不介意百凤山围猎之事,那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为什么他方才一直笑看金子勋硬杠魏无羡却不劝阻,直到金子勋落了下风才出来说话。魏无羡颔首道“金宗主,我本并无意惊扰私宴,得罪了。然而,这位金公子带走的几人如今生死下落不明,迟一步或许挽救不及。其一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绝不能袖手旁观。不望海涵,日后赔罪。”

    金光善道“有什么事不能往后放一放的,来来,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说道。”

    金光瑶早已悄然无声地置好了一张新的桌席,魏无羡道“金宗主客气,不坐了,此事不能再拖,请尽快解决。”

    金光善道“急不得,细数起来,我们也有一些事尚未清算,不容再拖。既然你现在来了,那我们趁此机会把它一并解决了如何?”

    魏无羡挑眉道“清算什么?”

    金光善道“魏公子,这件事情我们之前也和你略提过几次,你不会忘了吧……在射日之征,你曾经使用过一样东西。”

    魏无羡道“哦,你是提过。阴虎符。怎么了?”

    金光善道“据闻,这件阴虎符是你从屠戮玄武洞底得来的一柄铁剑的铁精所熔铸。当年你在战场之使用过一次,威力骇人,导致一些同修也被其余力波及……”

    魏无羡打断道“请说重点。”

    金光善道“这是重点。当初那一场大战,不光温氏,我方也颇有些损失。我以为这样法宝难以驾驭,单单由一人保管,恐怕……”

    话音未落,魏无羡突然笑了起来。

    笑了几声,他道“金宗主,容我多问一句。你是觉得,岐山温氏没了,兰陵金氏该理所应当地取而代之吗?”

    斗妍厅内,鸦雀无声。

    魏无羡又道“什么东西都要交给你,谁都要听你的?看兰陵金氏这行事作风,我险些还以为仍是温王盛世呢。”

    闻言,金光善的国字脸,闪过一丝恼羞成怒的颜色。射日之征后,各大世家对于魏无羡修鬼道一事的微词逐渐涌。他在这里提阴虎符,本意是要威胁一下魏无羡,提醒他你还有把柄呢,旁人都盯着你,别太嚣张,别妄想骑到我们家头,谁知这魏无羡说话如此□□裸、血淋淋,他虽早暗暗有接替温氏地位这份的心思,但从来没人敢这么明白亮敞地剥出来,还加以嘲讽。他右首一名客卿喝道“魏无羡!你怎么说话的!”

    魏无羡道“我说错了?逼活人为饵,稍有不顺从便百般打压,这和岐山温氏有区别吗?”

    另一名客卿站起身来,道“自然有区别。温狗作恶多端,落得如此下场原是他们罪有应得。我们不过以牙还牙,让他们饱尝自己种下的恶果,又有何可指摘?”

    魏无羡道“谁咬了你你让谁还,温宁这一支手可没沾过什么血腥,莫不是你们还想来连坐这一套?”

    一人道“魏公子,你说他们手没沾血腥没沾了?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证据呢?”

    魏无羡道“你觉得他们滥杀了,难道不也是你的片面之词?难道不是应该你先拿出证据来吗?怎么反倒找我要?”

    那人连连摇头,一脸“这人不讲道理”。另一人冷笑道“当年温氏屠杀我们的人时,可这残忍千百倍!他们都没跟我们讲道义,我们又为什么要和他们讲道义?”

    魏无羡笑道“哦。温狗作恶多端,所以姓温的尽皆可杀?不对吧,不少从岐山那边降服过来的叛族现在可是如鱼得水呢。在座的不有几位,正是原先温氏附属家族的家主吗?”

    那几名家主见被他认了出来,登时神色一变。魏无羡又道“既然只要是姓温的可以供人随意泄愤,不论有辜无辜,意思是不是我现在把他们全部杀光都行?”

    话音未落,他把手一压,放到了腰间的陈情。刹那间,整个宴厅的人都被唤醒了某些记忆,仿佛重回到了那暗无天日、尸山血海堆积的战场。一时之间,四下都有人霍然站起,蓝忘机沉声道“魏婴!”

    金光瑶离魏无羡最近,却是颜色不变,温声道“魏公子,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啊,一切好商量。”

    金光善也站了起来,惊怒惧恨交加“魏无羡!江……江宗主不在这里,你如此肆无忌惮!”

    魏无羡厉声道“你以为他在这里,我不会肆无忌惮吗?我若要杀什么人,谁能阻拦,谁又敢阻拦?!”

    蓝忘机一字一句道“魏婴,放下陈情。”

    魏无羡看了他一眼,在那双淡若琉璃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近乎狰狞的倒影。他忽的转过头,喝道“金子勋!”

    金光善慌忙道“子勋!”

    魏无羡道“废话少说,想必诸位都知道,本人耐心有限。人在哪里?陪你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我只给你三声。三!”

    金子勋本想咬牙死扛,但瞟金光善神色,心头发冷。魏无羡又道“二!”

    金子勋这才大喝道“……罢了!罢了!不过几条温狗,你若想使唤便拿去,不想在今天跟你纠缠!自己去穷道找便是了!”

    魏无羡冷笑一声,道“你早说不行了。”

    他来也如风,去也如风。身影一消失,许多人心头的阴云这才消散,斗妍厅里,原先坐不住的人三三两两坐下,十之八九已惊出一身冷汗。而金光善呆呆站在位,半晌,忽然大怒发作,一脚踢翻了身前的小案。满案的金盏银碟骨碌碌滚下台阶,金光瑶见他失态,有心圆场,道“父……”

    话音未落,金光善已拂袖而去。金子勋也深深觉得方才在众人面前退让输了面子,又愤又恨,也要跟着一并退场,金光瑶忙道“子勋……”

    金子勋正在气头,想也不想,手里没送出去的那杯酒甩手一砸,迎面砸金光瑶胸前。那雪白袍子心口怒放的金星雪浪霎时又开了一朵泼开的酒花,好不狼狈。可场面太混乱,这大为不妥的失礼行为也没什么人在意,只有蓝曦臣道“三弟!”

    金光瑶忙道“没事没事没事,二哥你坐着。”

    蓝曦臣不便评价金子勋,只取了一方雪白的手帕递给他,道“你下去换身衣服吧。”

    金光瑶接过手帕,边擦边苦笑道“我没法走开啊。”

    场只剩下他一个人收拾这烂摊子,教他如何脱得开身。他一边安抚全场,一边焦头烂额道“唉,这个魏公子真是太冲动了。他怎么能当着这么多家的面这么说话呢?”

    蓝忘机冷冷地道“他说得不对吗。”

    金光瑶微不可查地一怔,旋即笑道“哈哈。对。是对。但是因为对,所以才不能当面说啊。”

    蓝曦臣则若有所思,道“这位魏公子,当真已心性大变。”

    闻言,蓝忘机紧蹙的眉宇之下,那双浅色眸子里流露过一丝痛色。

    下了金麟台,魏无羡在兰陵城七拐八转,进入一条小巷,道“找到了,走吧。”

    温情早在巷坐立难安多时,闻言立即冲了出来。她此刻体虚,有些头昏眼花,脚底一崴,魏无羡单手将她身子一托,提议道“你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地方休息,我一个人去够了,一定会把温宁带回来的。”

    温情忙抓住他道“不用!不用!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温宁失踪后,她几乎是用一双腿片刻不停地从岐山跑到了云梦,数日未曾合眼,见到魏无羡后一路发疯了一样地催他求他,此刻嘴唇发白两眼发直,几乎不成人形。魏无羡看她快撑不住了的样子,又没有空闲给她慢慢吃,街边买了几个白面馒头,让她拿着吃。温情也知道她快到极限了,必须进食,蓬着一头乱发,眼眶发红、牙齿发狠地啃着馒头,这副模样,让魏无羡想起了当年自己和江澄逃难在路时的情形。他又保证了一次“没事的。我一定会把温宁带出来。”

    温情边吃边哽咽道“我知道我不应该离开的……但是我没有办法,他们强行把我调配到别的城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温宁和一大家子人都没了!我知道放他一个人是不行的!”

    魏无羡道“他行的。”

    温情崩溃道“他不行啊!阿宁他从小性子畏畏缩缩,怕事又胆小,连手底下的人都不敢招脾气大一点的,尽是些跟他差不多的唯唯诺诺的!他遇事没有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当年魏无羡背着江澄与她告别之际,温情是这么说的“无论这场战役结果如何,从此以后,你们跟我们都两不相欠了。两清。”神情高傲,历历在目。然而,昨夜她死死拽着魏无羡的手,差跪在他面前了,哀求道“魏无羡,魏无羡,魏公子,你帮帮我吧。我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了,你一定要帮我救救阿宁!除了找你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当初的骄傲荡然无存。

    穷道是一座山谷之的古道。相传,此道乃是岐山温氏先祖温卯一战成名之地。数百年前,他与一只古凶兽在此恶斗九九八十一天,最终将之斩杀。这古凶兽,便是穷,惩善扬恶,混乱邪恶,喜食正直忠诚之人,馈赠作恶多端之徒的神兽。当然,这传说究竟属实,还是岐山温氏后代家主为神化先祖而夸大的,那便无从考据了。

    经历数百年,这条山谷已从险峻要道变成了一处歌功颂德、观光游览之景。射日之征后,众家瓜分了原先岐山温氏的地盘,穷道也被兰陵金氏收入囊。原先山道两侧高阔的山壁凿刻的都是大先贤温卯的生平佳迹,兰陵金氏接手之后,自然不能让这些岐山温氏的光辉往事继续留着,正在着手重建。重建的意思,是要把整个两侧的高山壁画凿得干干净净,尽数清空,刻新的图腾。当然,最后,必须还要改个能凸显兰陵金氏之神勇的新名字。

    此等大工程自然需要不少苦力。而这些苦力,自然没有射日之征后便沦为丧家之犬的温家战俘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二人到达穷道之时,已是夜间,深色天幕丝丝冷雨飘飞。温情深一脚浅一脚跟紧魏无羡,直打哆嗦,像是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发冷,魏无羡时不时要搀她一把。山谷之前有一排临时搭建的棚屋,供战俘们夜间休息使用。魏无羡带着温情,远远地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披着雨丝,扛一面大旗慢慢走动。再走近些,那扛旗之人竟是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婆婆,背还背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幼子,被布条绑在老人背,正在认真地咬手指。一老一小在路来回行走,老人家扛那面高旗扛得十分吃力,走两步歇一歇,把旗子放下。见状,温情红着眼眶叫道“婆婆!是我啊!”

    那名老人约莫是眼神耳朵都不好使,没看清也没听清来人是谁,只知道有人走近了在叫什么,连忙又把旗子扛起,满面畏惧之色,似乎生怕被人发现了被斥责一通。温情奔前去,夺过那面旗子,道“这是什么?这是在做什么!”

    这面大旗绘着一枚硕大的岐山温氏太阳家纹,此时却被涂了一个血红的大叉,旗面也被撕得破破烂。射日之征结束后至今,被打成“温狗余孽”的人不计其数,折腾他们的法子也不计其数,还要美其名曰“自省”,魏无羡心知肯定是这老婆婆年纪太大,没法和其他人一样做苦力,这里的主事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折腾她,要她扛着温家残旗走来走去,进行自我羞辱。

    那老婆婆先是骇得一缩,待勉强分辨出来人,张大了嘴,温情道“婆婆,阿宁呢?四叔他们呢?阿宁呢?!”那老婆婆看看她身后的魏无羡,不敢说话,只望向山谷那边,温情顾不得其他,飞奔而去。

    宽阔的山谷两侧架着火把,火焰在细微的雨丝略有扑闪,依旧熊熊燃烧着照亮了山道负重而行的数百个身影。

    这些战俘们个个面色青白,步履虚浮拖沓。他们不被允许使用灵力和借助外力,不光因为兰陵金氏对他们戒备,也因为要有惩罚意味在里面。十几名督工撑着黑伞,在雨策马穿行呵斥。温情冲进雨去,视线疯狂在每一张灰头土脸的疲惫面容扫动,一名督工注意到她,举手喝道“你是打哪儿来的?谁让你在这儿乱闯的!”

    温情急道“我找人,我找人啊!”

    那名督工驱马近来,拔出腰间一样东西,挥舞道“我管你找人还是人找,走!再不走……”

    正在此时,他看到一名黑衣青年跟在这年轻女子身后行了过来,仿佛舌头打结,语音戛然而止。

    这青年生得一张明俊容颜,眼神却颇为阴冷,盯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很快地,他发现这青年并不是在盯他,而是在盯他手挥舞的那柄铁烙。

    这些督工手的铁烙,和从前岐山温氏的家奴们惯用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是顶端烙片的形状从太阳纹改成了牡丹纹。

    魏无羡注意到这点,眼寒光乍现。不少督工都认得他的脸,不禁悄悄勒退了马,与同僚窃窃私语。旁人再不敢阻拦温情,她边找边喊“阿宁!阿宁!”

    呼声凄厉,然而无人应答。找遍了整个山谷都没见到弟弟的踪影。若是温宁在这里,早自己冲出来了。那几名督工悄悄下了马,一圈人都在使劲瞅魏无羡,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前招呼。温情扑过去问道“这几天新送来的温家修士呢?”

    数人面面相觑。磨蹭片刻,一名瞧去甚为憨厚的督工和和气气地道“这里所有的战俘都是温家的修士,每天都有新送来的。”

    温情道“是我弟弟,是金子勋带来的!他……他大概这么高,不怎么说话,一说话结结巴巴的……”

    那名督工道“嗨,姑娘你看,这里这么多人,我们哪儿记得清一两个人结巴不结巴呢?”

    温情急得直跺脚“我知道他肯定在这儿的!”

    那名督头生得圆圆胖胖,陪笑脸道“姑娘你别急,其实经常有别家的人来我们这里要修士,说不定是这几天被人要走了呢?偶尔点名的时候也会发现人有人跑了……”

    温情道“他不会跑的!婆婆他们都在这儿,我弟弟不会一个人跑的。”

    那名督工道“不然你慢慢找?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要是在这山谷里找不着,那咱们没办法了。”

    忽然,魏无羡道“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他一说话,那几人的脸都僵了一僵。那名督工转向他,道“是啊。”

    魏无羡道“好吧。我姑且当活着的都在这儿了。那么,其他的呢?”

    温情的身体晃了晃。

    与“活”相对的“其他”,自然只有“死”。

    那名督头连忙道“您可不能这么说话,咱们这儿虽然都是温家修士,但可没人敢闹出人命来……”

    魏无羡恍若未闻,取下了腰间的笛子。原本在他一侧艰难前行的几名战俘忽然大叫一声,扔下背重物,逃了开去。山谷之,忽然迅速以他为圆心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其实这些战俘们并不认得魏无羡的脸,因为但凡是在射日之征的战场和魏无羡遇过的温家修士,只有一个下场——全军覆没。因此,认得他脸的温家修士,大多数都沦为凶尸,为他所操纵驱控,成为他的部下了。可这只垂着鲜红穗子的黑木笛子,还有掌控着它的黑衣青年,早已成为了他们的噩梦。四下都有人惊呼出声“鬼笛陈情!”

    魏无羡将陈情送到唇边,凄厉尖锐的笛音先是犹如一致穿云利箭划破夜空,横穿夜雨,随后,余音在整座山谷之回荡。只一声,魏无羡便收回了陈情,垂手而立,嘴带冷笑,任由雨丝打湿他的黑发黑衣。

    不久,忽然有人道“什么声音?”

    人群外忽然传来阵阵惊叫,连滚带爬把包围圈破开了一处空地。在他们空出来的地方,淅淅沥沥的雨,东倒西歪地站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有高有矮,有男有女,有的身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恶臭。站在最前面的,是尚且睁着眼睛的温宁。

    他脸色惨白如蜡,瞳孔涣散,嘴角的血迹已凝成了暗褐色,尽管胸口完全没有起伏,却明显能看出肋骨已被打塌了半边。任何人看到这样的形状,都不会觉得这个人还是活的,但温情仍不死心,颤抖着去抓他的脉搏。

    死死抓了半晌,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这些天她又惊又怕,跑得几乎发狂,却还是来晚了,连弟弟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温情边哭边摸温宁的肋骨,似乎想把它们接起来,痴心妄想着能不能抓住一线生机。那张原本甜美的脸哭得面目扭曲,变得很丑,很难看。但是,当一个人真正伤心到及处的时候,是绝对没办法哭得好看的。

    在唯一的弟弟僵硬的尸体前,她所坚持的高傲片甲不留。

    温情收的刺激太大,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魏无羡站在她身后,一语不发地接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口。闭眼,片刻之后才睁开,道“这个人是谁杀的。”

    他语气不冷不热,似乎没有动怒,而是在思考什么。那名为首的督工心生侥幸,嘴硬道“魏公子,这话您可别乱说,这儿可没人敢杀人,他是自己干活不小心,从山壁滚下来摔死的。”

    魏无羡道“没人敢乱杀人?真的?”

    数名督工一齐信誓旦旦道“千真万确!”

    “绝无虚假!”

    魏无羡微微一笑,道“哦。我明白。”

    旋即,他慢条斯理地接道“因为他们是温狗,温狗不是人。所以说杀了他们也不算杀人,是这个意思,对吧?”

    那督头刚才心,正好在想这一句,猛地被他戳穿心思,脸色一白。魏无羡又道“还是你们真觉得,我会不知道一个人是怎么死的?”

    众督工哑然,终于开始发觉大事不妙,隐隐有后退之意。魏无羡维持笑容不变,道“你们最好立刻老实交待,是谁杀的,自己站出来。不然,我只好宁可杀错,也不放过了。全都杀光,这总该没有漏之鱼。”

    众人头皮发麻,背脊发寒。督头嗫嚅道“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眼下正交好,您可不能……”

    闻言,魏无羡看了他一眼,讶然道“你很有勇气。这是威胁我?”

    督头忙道“不敢不敢。”

    魏无羡道“恭喜你们成功地耗光了我所有的耐心。既然你们不肯说,那让他自己回答好了。”

    仿佛等待他这一句多时一般,温宁僵硬的尸体忽然一动,抬起了头。站得最近的那两名督工还没来得及惊叫,便各被一只铁箍般的手掌掐住了喉咙。

    温宁面无表情地将这两名五短身材的督工高高举起,四周空地的圆圈越拉越大,那名督头道“魏公子!魏公子!手下留情!您这一冲动,后果是不可挽回的啊!”

    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魏无羡的脸颊不住往下滑落。

    他猛地转身,把手放在温宁肩头,喝道“温琼林!”

    回应一般,温宁发出长长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山谷里的人耳朵都隐隐作痛。

    魏无羡一字一句道“谁让你们变成这样的,你们让他们获得同样的下场。我给你们这个权利,清算干净吧!”

    闻言,温宁立刻将手抓着的那两名督工一个对撞,两个脑袋登时如同炸裂的西瓜,“砰”的一声巨响,红红白白爆了个天女散花。

    这场面极其血腥,山谷尖叫声此起彼伏,马匹嘶鸣,俘虏逃窜,混乱无。魏无羡将温情打横抱起,若无其事地穿过炸锅的人群,牵住了一匹马,正要转身,一名瘦小的俘虏道“……魏先生!”

    魏无羡回头,道“什么?”

    这名俘虏声音微微发抖,指了一个方向,道“山……山谷那头有间屋子,是他们用来……把人关起来打的,打死的直接拖出去埋了。你要找的人,说不定还有些在那里……”

    魏无羡道“多谢。”

    他顺着那人指引的方向,果然找到一间看去像是临时搭建的棚屋,一手抱着温情,单脚踹开了门。屋里角落坐着十几人,个个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被他粗暴的踹门动作惊得弹动起来。几人看到魏无羡臂弯的温情,顾不得浑身是伤,扑过来叫道“情姑娘!”

    一人怒道“你……你是谁,你把寮主怎么了?”

    魏无羡道“没怎么。哪些是温宁手下的修士?废话少说,都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但魏无羡已抱着温情离去,他们不得不强撑身体,相互搀扶着跟。一出屋子,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山谷混乱的景象到底怎么回事,魏无羡便道“各人找马,赶快!”

    一个年人道“不行,我家温宁公子……”

    这时,一颗人头从他面前横飞而过,众人齐刷刷转头,刚好看到温宁将一具手脚尚在抽搐的无头尸摔在地,赤手去掏那人内脏。魏无羡喝道“够了!”

    温宁喉发出低低的咆哮,似乎还不满足,魏无羡却吹了一声哨子,又道“起来!”温宁只得站起。魏无羡道“还愣着干什么,马!难不成还等着我给你们找飞剑来?”

    一人想起来还有老人家在这里,赶紧把那老婆婆和幼子也带来,扶马去。魏无羡自己也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温情翻身马,几十个人在混乱只找到十几匹马,两三人一骑,马甚为拥挤,老婆婆不能单独一人骑,还要勉强抱着那个小孩子,魏无羡见状伸手道“给我。”

    老婆婆连连摇头,那小孩子也紧紧抱住了外婆的脖子,快滑下来了,可两人目光有无法掩饰的惊恐之色。魏无羡一伸手便把那孩子拎了过来夹在胳膊下。那老婆婆吓坏了,道“阿苑!阿苑!”

    那叫做阿苑的孩子虽然很小,但已知道害怕,却没哭,只是一个劲儿地咬自己手指,偷偷看魏无羡。魏无羡喝道“走了!”双腿一夹马背,率先出发。十几匹马紧随其后,在夜雨之,疾驰而去。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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