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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师父说,上回皇上原本都是发火了,可后来还是忍住了,回头皇上还单独和颜悦色地与他提醒了一回连师父都说,皇上这必定是顾及孝淑皇后去,这才肯格外施恩。”
“却不成想,这才几天啊,孟住竟然又犯了一模一样的错儿去若是错儿犯在皇上亲自提点之前,那倒也罢了,可是这都是皇上亲自提点之后了,那可就成了他全然不将皇上的口谕放在心里去了那这错儿可就大了”
廿廿也是摇了摇头,“一个人便是得意,又何至于要忘形到如此地步去就因为二阿哥这会子有了子嗣,他就当真以为高枕无忧了去,便连皇上的口谕都敢不放在眼里了。”
“原来总觉着他有他哥哥盛住的覆辙在眼前摆着,他便是再糊涂,总归也要小心谨慎些,不至于犯下大错去却没想到,他竟然能如此。”
月桂也忙道,“虽说这不算实际上的大罪,可是这却会叫皇上心寒啊”
廿廿冷冷一笑,“皇上并非不肯施恩给他们家,可是他们兄弟倒好,总是在皇上刚给了个热乎儿的,他们回头就往皇上心上碾一块冰下来又怎么能怪皇上对他们心寒去”
这边厢话还没说完,外头已经来了传旨的太监。原来皇上盛怒之下,处置孟住的旨意立即就下来了,都没叫大臣们去议去,而是皇上自己直接就给定了。
“谕本日孟住因伊兄盛住补授副都统,碰头谢恩,口奏跪请万安。孟住系满洲旧仆,在乾清门侍卫行走,兼充三阿哥谙达。前因伊谢恩时,口奏跪请万安,曾经申饬;本日又复如此口奏,看来伊竟不谙清语,如何充当乾清门及阿哥谙达差使”
“孟住著退出乾清门侍卫、并三阿哥谙达,在委散秩大臣上行走。”
廿廿听罢也是叹口气,“好好儿的乾清门侍卫,结果变成了散秩大臣,职衔都没了。”
五魁嘿嘿笑道,“更何况这还只是委散秩大臣,是暂时署理的,尚且并未实授的去,还不如散秩大臣呢”
廿廿淡淡拂开桌角一丝尘埃,“去告诉三阿哥一声儿,以后孟住不再是他的谙达了。不过话可说下,他以前还可以拿人家当个挡箭牌,不好好儿连弓马骑射的;以后可没这理由了,他要是再敢偷懒,我可定罚不饶。”
五魁抿嘴一笑,“嗻,奴才这就去回了三阿哥去,叫三阿哥乐呵乐呵”
皇子们皆在上书房念书,绵恺得了信儿,一时有些喜不自禁。
绵宁本在隔壁,两人因不同的年岁,自然是要跟着不同的师傅,上不同的功课。
恰好绵宁休息之时散步出来,路过绵恺的窗边,瞧见绵恺那一脸的喜形于色,不由得指尖握紧了些。
“二阿哥,这是怎么了”与绵宁一处读书的绵偲瞧着不对劲儿,走过来问。
绵宁见是绵偲过来,略有些犹豫,随即还是摇摇头,“没事。刚得了旨意,我那二舅又在我汗阿玛面前犯了错,我跟着心下十分惭愧和不安。”
绵偲虽说不继续深问了,不过还是循着绵宁视线的方向朝窗内看了一眼。冬日的阳光这会子也是明晃晃的,正照在绵恺那一张还不懂得深沉掩饰的脸上。
绵偲心下已是有了数儿,这便拉着绵宁道,“是承恩公自己糊涂,又干二阿哥什么去二阿哥终究是晚辈,又每日都在宫中念书,又岂能见天儿盯着他是怎的”
绵宁便也赶忙换上笑脸去,点头道,“九哥说得对。他再是母舅,终究内外有别,我也管不得他去。”
饶是如此,绵宁散学之后回到撷芳殿,一张脸还是挂不住了阴沉下来。
他原本这些日子回来总是先去看看星楼,可今儿已经走到了星楼的门口儿,还是迟疑住了,随即扭头进了侧福晋富察氏的房。
舒舒又“病了”,家里的事儿自是还得交给富察氏操持去。
此时房中,赵氏和孙氏也都在。
自打星楼有喜,赵氏和孙氏一时有些慌了马脚,原本想到舒舒那抱团儿,可是眼见着舒舒“又病了”,阿哥爷言明不准惊扰,故此两人便每日都到侧福晋富察氏这儿来聚堆儿。
两人一见阿哥爷进来,眼睛都是放光的,尤其是孙氏,毕竟是新进来的人,对阿哥爷还是抱着绝大的憧憬去的。
两人上前行礼,都将自己最美好的神情摆在脸上,迎着绵宁去。绵宁竭力笑笑,却是摆手,“在咱们自家里,不用这么大规矩。我在这儿,你们两个也跟着拘束,那你们就不必在这儿了,都回自己屋里歇着吧。”
绵宁面上虽是平和的,手却还是不耐烦地摆了摆。赵氏和孙氏对视一眼,心下虽然还都有不甘,可也不甘久留,赶紧告退而去。
一瞧这架势,富察氏便知道有事儿,赶紧打起精神来,加了一百二十分的小心去。
“阿哥爷累了吧阿哥爷今儿就留在我这儿用膳,叫他们把膳食都摆过来吧”
富察氏说者无心,绵宁则登时高高挑起眉毛来,“你又浑说什么”
富察氏一惊,回头赶忙细想一下儿方才她自己的言辞,这才赶紧半蹲请罪,“妾身是平日里说习惯了,这便忘了规矩改了,是该说阿哥爷用饭,将饭食摆过来。”
其实上回那事儿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当时情形虽说有些紧张,不过如今因为皇孙的事儿,撷芳殿上下早已解了那紧张去,这便又有些回到从前的说法儿,就又开始“膳房”、“膳食”的了。
他们原本也是想讨阿哥爷的欢心,用这样的话去预示阿哥爷来日必定问鼎大位的。故此平日里说习惯了的,这便有些没留神,更没想到阿哥爷忽然就又恼了。
绵宁深吸口气,“不光是你自己个儿,你明儿起还得亲自盯着家里所有人去,看他们还有谁也又忘了谨慎,已然又将这些字眼儿挂在嘴上了。”
富察氏心下也是又浮漾一下儿,也没起身,就手搭在绵宁膝头,高高扬眸看着绵宁,“阿哥爷,这又是怎么话儿说的”
绵宁叹了口气,这才将今儿皇上下旨将他二舅孟住给革职了的事儿说了一遍。
富察氏蹙眉听着,缓缓道,“这便是二舅爷嘴上不谨慎,可是却也不干阿哥爷的事呀。皇上必定不会迁怒给阿哥爷的。再说现下咱们家有这样的喜事,皇上怎么高兴还都来不及呢,又如何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儿跟阿哥爷计较去”
从富察氏自己的想法儿上来,她可真过够了那一年多小心翼翼的日子去,那些日子里字儿一个不敢有错儿,言行举止都是加了小心又小心的,说句不好听的,那些日子来差不多都要夹起尾巴来做人了。
可他们家又是什么人家儿呢,她阿哥爷那可是皇上的嫡长子啊,在这宫里,便除了皇上和皇后面前,到哪儿还不是扬眉吐气的却要那么长的日子里那么憋屈,她真不想再回到那样的日子了。
“阿哥爷您未免太过紧张了吧这事儿必定碍不着咱们去的。”
绵宁却是皱眉,“你若这么想,那便是错了汗阿玛这回又哪里只是惩戒二舅汗阿玛是在借二舅警告我,不要得意忘形,就忘了之前的那档子事儿了。”
富察氏有些不解。
绵宁便又是叹口气,看着富察氏,更仿佛是在看着这一整个院子里根本就不懂自己心思的女人们,“因为咱们家有了皇孙,汗阿玛大喜,这才饶了大舅的罪,赏了京里差事,事实上准他回京。可是汗阿玛却不希望咱们家就此便忘乎所以,故此在刚饶了大舅,随即就革了二舅的差事去。”
绵宁说着疲惫地在炕上躺倒,仰头看着棚顶,“实则无论是大舅还是二舅,他们能有今天的一切,不过都是因为额娘和我,故此他们对于汗阿玛来说,哪里有那么要紧汗阿玛真正要赏要罚的,实则还是咱们罢了。”
绵宁的话,叫富察氏也激灵出一身的冷汗来。
“可是皇上他,他为何如此难道又是有人在皇上跟前,嚼阿哥爷的舌根子了不成”
富察氏可以亲眼可见,阿哥爷这些日子来安守本分,哪儿敢有什么出格的言行去呀,那皇上怎么还要在这原本大喜的日子里,弄这些个去
那皇上又为何要警告阿哥爷唯一的解释,便是又有人要在皇上耳朵边儿嚼阿哥爷的舌头去,离间皇上与阿哥爷的父子恩情
富察氏静静想了想,终是忍不住抬眸看着绵宁,“是皇后娘娘吧三阿哥大婚在即,这些日子已经在过礼了,她必定不高兴咱们家有了喜事儿,抢了三阿哥的风头去”
“她便要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在三阿哥大婚之前,设法将阿哥爷您的势头给压下去。要不然,皇上何至于在这大年下,又是大喜的日子里,非要下旨办这样扫兴的事去”
躺在炕上原本已经闭上了眼的绵宁,听了富察氏的话,无声地睁开了眼。
只是他没说话,身子也没动,叫跪在地下的富察氏看不见他的脸。
一个念头钻入了他的脑海。却也不算临时起意的,而是他早就知道的隐忧。
良久,就在富察氏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这便起身来给他托靴子的时候儿,他才晃了晃脚,幽幽道,“近来外头和家里的事儿都多,家里的事儿我有时候顾不上,你多细点心吧。”
富察氏微微一顿,她知道阿哥爷一旦说这话的时候儿,就是福晋又得有好长一段日子不能当家了,这管家的权柄要在她手心儿里且攥着些日子呢。
她心下自是高兴的,可是她却不能表现出来。
而且这样的事儿已经几次三番了,说实在的,她烦死了还有福晋这么个挡道儿的毕竟她管家都管了,又凭什么这权柄说还回去就得还回去这来来回回的折腾好几回了,嫌人家不絮烦么
况且还有这个家里各种人的眼色呢。你手里攥着那权柄,自然是所有人都对你低眉顺眼的;可是倘若这权柄没攥两天儿就又得还回去了,那些人的眼色立即就变了。
甚至,有些在她当家的时候儿呵斥过的人,反过来还要到她面前来讥讽一番,用作报复呢。
这么着忽悠一下子上去,又忽悠一下子下来的滋味儿,她真有点儿够了。她自不是不想要这个机会了,她只是希望这管家的事儿就留在她手里,别来回变动了才好。
她便轻轻咬了咬嘴唇,悄悄觑着阿哥爷的神色去,缓缓道,“只是这会子又是过年,又是三阿哥要大婚的,这些事儿总归还是得叫福晋出面才合适。故此不是妾身推诿,而实在是这些事儿上,妾身也没法儿代替福晋拿主意不是”
绵宁静静听着,面上依旧并未露出任何神色来,只淡淡道,“福晋病了,病得很重,便是过年和三阿哥大婚这样的大事,福晋也起不来炕,出不了门。回头我便叫人报进里边儿去,叫这一应的事儿,都由你来承应着。”
富察氏心下呼啦一下子,像是被风吹开了的窗户扇儿似的。
过年,更何况是三阿哥大婚这样的大事,福晋便是有什么,也总该要出面的。就比如上回皇后的千秋节,福晋虽说也叫阿哥爷关了些日子,可是那天阿哥爷还是准了福晋出门去给皇后娘娘行礼去了那这回,眼见着福晋犯的事儿怕是更大
更何况,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她如何能不知道福晋的真实景况去福晋压根儿就没什么大病,这些日子来哪天不发脾气,大吼大叫不说,还摔盘子摔碗的。倘若是个病重的,连炕都下不了的,便哪儿有这么大的劲儿啊
只能说啊,这回阿哥爷对福晋,可是又更狠下心来了。至于内里究竟是为什么,她只不过不敢再细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