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鱼人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人群。
虽然它的身上披着一条宽大的黑色袍子,袍角拖在地上,帽兜几乎盖到了它的下巴,将它绝大部分体貌特征都遮掩住了。但它颈子后面一小截背鳍桀骜的刺破黑袍,露在了外面,却彻底暴露了这头鱼人的身份。
这也解释了这头黑袍怪物周围散发出的浓烈腥臭的缘故。
故老相传,鱼人是一种野蛮残暴、嗜血落后的生物。即便被巫师法典承认为文明种族,但因为文明差异太大,它们很难被巫师世界所接纳。
尤其是一百多年前,第二次巫妖战争中鱼人站在了巫师们的对立面上,让这种水生生物在巫师世界的口碑下滑的愈发厉害了。
体现在众人对这头陌生鱼人的态度上,便是毫不掩饰的敌视与远离。凡是它经过的地方,所有的巫师都不约而同的压低声音,掏出法书,然后向后退开几步。大有一言不合就乱砸魔咒的势头。
鱼人或许感受不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微妙气氛。
或许能够感受到,却对此不屑一顾。
总之,它始终四平八稳,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一直走到步行街第九十七号,那爿新开的魔法商品小店前,才停下了脚步。
作为一种水生魔法生物,毫无疑问,鱼人种族的所有个体都对陆地有一种天然的厌恶。干燥的空气、过低的气压、还有那些两脚猴子指指点点的目光,都很容易让坏脾气的鱼人暴躁起来。
但伊势尼不会。
它是一头古怪的鱼人。
换句话说,与其他阴险狡诈、毫无信义、缺乏理想的鱼人同族相比,伊势尼更像是一头基因变异后的产物。
它是一头很有上进心,或者说很有野心的鱼人。它不想将一辈子的时间都浪费在学府中庭那汪浅浅的湖水中,也不想一辈子都呆在水底石窟里,用石斧一颗一颗的敲碎那些水蚌的硬壳吮吸里面寡淡的蚌肉,或者瞪着惨白的眼睛看湖底那些随波逐流的海藻发呆。
一呆就是一辈子。
想想就让鱼人浑身发寒,背鳍一抖。
伊势尼想去外面的世界。
听族里的老人说,顺着临钟湖的水道一直向外游,游到尽头,就是能找到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世界,那里有鱼人族的远亲鲛人与海妖只不过,那片蓝色的世界与湖外的陆地世界一样,对鱼人都不那么友好。
但这些都不在伊势尼的考量范围之内。
环境适宜或者不适宜,其他种族友好或者不友好,都不能影响这头年轻鱼人想要冲破藩篱,在老古董们画下的圈圈之外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所以,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努力打熬身子,成为了年轻鱼人中最强壮的那一只;所以,它才有资格召集了湖底许多同样不安分的年轻鱼人们,与湖外那座学校里的某些学生做交易,积累底蕴;所以,它最近又同意了与它做交易的某位胖巫师邀请,以客卿身份加入一支新成立的巫师猎队之中。
一百年前,巫师与鱼人还是敌对双方,巫师的猎队漫天搜索这些藏匿在死水中的邪恶生物,以它们的背鳍与眼珠作为炫耀的战利品。
一百年后,巫师可以毫不在意的与鱼人组在同一支猎队里,相互之间还可以嘻嘻哈哈开玩笑,意气风发托付后背。
世间最滑稽的事情莫过于此。
当然,对于伊势尼来说,这些道理都过于微妙与深奥,它并不愿意浪费原本就不充裕的智慧去解读之。它更喜欢专注自己所奋斗的那件事。
之前它对陆地世界的了解不多,所以交易对象有且只有一些蒙头盖面的巫师学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那些蒙头盖面的学生中有人反水,尤其随着那位胖巫师与它详谈数次之后,年轻的鱼人触类旁通,忽然有些开窍了。
它觉得自己也应该学会用两条尾巴游泳比如湖底杂物的交易对象,似乎可以稍稍扩大一些;再比如,陆地上某些猎奇的巫师,也许会对鱼人的菜肴、饰品感兴趣。
总归就是一句话,它觉得自己应该扩大贸易商的范围。
在前段时间举行的第一大学校猎赛上,伊势尼认识了一位年轻的公费生,虽然交流不多,但它成功演绎了一位合格袍泽的身份。也因此,它成功扩大了自己在陆地世界的人脉。
所以,当不久前它在湖底受到年轻公费生的邀请函之后,只是简单犹豫了片刻,就立刻答应上岸参加那个小店的开业仪式即使着意味着它需要浪费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完成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表格,以及接受第一大学那些巫师们近乎无礼的各种检测。
为了表示诚意,它甚至还在回信中附赠了一条盐渍青蛙腿作为礼物。
那是它最喜欢的零食。
而一切的一切,所有的付出,结果都将在它踏入这爿小店之后揭晓。
在此之前,其他无关事项,都不在年轻鱼人的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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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势尼抓着手中那张黑红相间的卡片,逐字逐句比对完后,点点头,大踏步跨过小店低矮的门槛,不管不顾的挤了进去。
人群中响起女巫们此起彼伏飞尖叫,以及臭死了下水道炸了吗是不是恶作剧谁丢了臭鼬弹之类的嚷嚷声。
随着事态渐渐明朗,嘈杂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许多巫师放弃了围观店外景致或者在店里选购商品,而是板着脸怒气冲冲的离去。似乎在他们看来,与湖底来的臭烘烘的家伙呆在一间屋子里,是一种巨大的耻辱。
还有一些巫师摸出法书,谨慎的盯着那头鱼人的一举一动,仿佛在担心这头鱼人会对这爿小店有什么不轨的企图。
伊势尼对此一概视而不见。
它的身后,那条巨大的鱼皮袋子里叮咣乱响。
无视周围那些或者诧异、或者厌恶、或者贪婪的目光,这个大块头的鱼人将一个鱼皮袋子重重的砸在了小店左侧的柜台上,闷声闷气的叫道
“抵押,死当。”
当凡尔纳老人穿过人群,走到那爿小店前的时候,恰好看见了正在与鱼人交涉的公费生。
嗅着空气中弥漫的熟悉臭味,老人恍然,低低笑了一下。
“都是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