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那蛇的时候啊,老朽都还是年轻俊朗的后生,就跟那桌公子一样。”
青翠松柏晃着斑驳印在山道石板,路旁茶肆响起一阵哄笑,惹得过路行人侧目望去,里面老叟拎着茶壶,满脸红光,说到“跟那桌公子一样”时。
陆良生看他挑下巴指来,忍不住捏着筷子笑了笑,招呼半瞎继续吃菜喝茶。
这老人家说的娴熟,想来不是一次两次说起了,该是揽客的手段,若是真见过十多丈的蛇,怕是性命难保。
想着时,另外三桌客人也是在外闯荡、阅历丰富,听到这里,有人端起茶碗打趣。
“店家,这怕是你编的吧。”
“喔诶”
老叟瞪去他,正起脸色,绷着身子走了个两圈,挥舞着手,指尖呯呯敲在对方桌面。
“老朽活这么大岁数,骗你们做什么,那蛇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那腰啊,啧啧”
手张开比了比自己的腰“比我腰都粗,头比这桌还大。”
说起遇见蛇那天,老叟讲自己也吓得不轻,腿软的走不动路,等到天快黑了,才哆哆嗦嗦下了山回家。
“那回啊,老朽年仗着年轻力壮,满山打柴套兔子,没遇上豺狼虎豹,却是遇上那条大蛇,当时老朽翻了好几座山,方圆几十里都不一定见到一两户人家,趁着天还没黑,背了三捆柴,两只山兔,就往来时的路上,毕竟山里头天黑了,路不好走不说,万一要遇上个魑魅魍魉、狐精鼠怪的,那命就得搁那儿了。”
老叟提着茶壶给陆良生、王半瞎碗里倒了茶水,看着众人勾起兴趣的神色,笑呵呵的继续说下去。
“山里啊,什么传说都有,夜里轰隆隆的巨响啊、无缘无故亮起灯笼啊、还有那条大白蛇的传闻,太阳还没下山,老朽双脚走的跟跑似得,刚下了一座山,还没上另座山的山岗,忽然一阵风吹来,老朽眼睛迷糊看不清东西,就像朦朦胧胧间多了白雾,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嘶嘶的动静”
外面,有两个客人背着包袱进来,老叟停下话语,迎去招呼。
风、白雾陆良生喝了口凉茶,眉头微蹙,能掀妖风、起妖雾,该是有点道行了,想必已经修炼成妖,只是不知成妖多久。
听得入神的三桌客人又让老叟的儿子添茶上菜,赶忙催促。
“快些说啊。”“听的气劲儿,别这里断了啊。”
“赶紧赶紧,我们兄弟几个不差饭菜钱,赶紧说完”
茶肆喧闹起哄,又有新进来的客人,老叟招呼了几声,邀了对方坐下,抹过桌子后,方才说道
“别急,让老朽想想说到哪儿了。”
王半瞎桌边提醒一句。
“遇上白雾,听到嘶嘶动静”
“哈哈,这位老哥记性好。”忆起刚才讲到哪里,这店家让儿子过来帮忙给客人报菜名,自己走到中间,抚着下颔花白短须。
“那动静啊,老朽现在都还记得起来,就是蛇鸣,当时年轻气盛,胆子也挺大,循着那声音过去,拨开几簇草丛,一条小溪前的山壁上,哎哟,还大一条蛇横挂那儿
后半截身子还在山崖上面的林子里,粗的都快赶上水缸了,白花花的一片鳞片,那大脑袋昂起来,不停的吐着信子,将水吸上半空,飞去嘴里,能吓死个人,当时老朽腿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都是冷汗。
不过可惜,那蛇好像发现我在一旁偷窥,掀起一阵风,吹的老朽在地上滚了几圈,起来再看,那蛇眨眼间就不见了。”
新来的客人听到老叟的话,忍不住笑起来打岔“店家,你怕不是幻觉吧,山里有瘴气,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人看到幻觉。”
“不可能”
听到别人质疑,店家几乎一脸正色,摆了摆手“老朽不会诓你们,那蛇走后,山壁上海有石子往下落砸进溪水,那怎么是幻觉,绝对不是”
“吹的吹的,那么大一个蛇,没吃了你,反而跑了,说出去谁信啊。”一客人摇摇头,坐正回去继续吃菜。
周围,还有几声跟着附和,听到这,老叟慢吞吞走回灶头,在放菜的柜子地下摩挲,翻出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盒出来。
“诸位不信老朽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扣开铜扣,里面铺了小截细绸,引得几桌人停下咀嚼,伸长脖子好奇看他会拿出什么。
陆良生侧对炉灶,正好能看到打开的木盒,那细绸在老叟揭开下,里面静静放着一片隐约透明的白色,足有人巴掌大小。
嘶
看到老叟手中举起的一片薄薄的鳞,几桌人不由吸了口凉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保持夹菜喝茶的姿态一动不动。
“这这是蛇鳞啊。”
“店家说的难道真事嘶好大的鳞。”
“那这蛇怕是成妖了,鳞片都这般大,那它得多大啊,啧啧,幸亏咱们山里收药,没碰上。”
安静了一阵,爆发的哗然吵闹声里,陆良生静静的吃完饭菜,看着那店家将蛇鳞放回木盒,蛤蟆道人舔舔嘴唇,哼了声,原地攒动四蹼跳回徒弟袖口里。
“褪下的蛇鳞而已,连妖气都没了。”
陆良生轻嗯了声,那褪下的鳞片上面经过几十年,妖气早散的一干二净了,结完账上伙计帮忙将书架放回驴臀安放,刚从木桩解下缰绳,一个穿着没袖子麻衣的樵夫,挑着一担柴火从山上方向过来,柴火往茶肆门口一放,拍了拍裤腿灰尘,走进里面。
“老赵,又把我的故事说给别人听啊,来碗凉茶”
茶棚里几桌客人顿时一片噗的喷水,或呛水的咳嗦声,准备离开的陆良生也停了下来,捏着缰绳诧异的看去里面。
那樵夫与店家老叟很熟,要了碗凉茶,也不找座位,取过一张饼子就在灶头旁边蹲着呼噜呼噜吃完,看到众人瞧自己,黝黑脸上忍不住笑出来。
“看我作甚,这故事我讲给这店家听的,蛇鳞也是我卖给他的,不收钱,上山打柴路过这里就白吃碗凉茶和一张饼子。”
老叟大抵也不介意,仍由他说,这南来北往的商旅游客,几年甚至一二十年都不一定重新碰上一回,买卖还是造就能做的。
那樵夫说笑几句,被老叟催促着走出茶棚,挑起担子又继续往山下去,陆良生看着他背影盘算了一下,忽然开口将对方叫住。
“这位大哥,稍慢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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