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当空。
夜风吹过长街,地面泛起的水雾翻涌,亥时,街上行人已不算多了,夜摊的小贩收拾摊位匆匆离开,蒙蒙雾气弥漫,隐约一盏灯笼燃着火光,朝这边过来。
咚咚咚
“小心火烛,紧闭门窗严防盗贼,隔壁王生”
咚咚
薄薄的雾气,打更人的身影自街尽头慢悠悠过来,插在后颈的灯笼轻轻摇晃,远方偶尔响起一阵犬吠,脚步停了停,举过灯笼,朝前面不远街沿探了一下。
火光在纸笼内忽地摇晃,显出八九道人的身体并排趟在那里,吓得人都在原地哆嗦几下,就见那躺着的人中,其中身形较为矮小一些的身影抬了抬脸,朝他看了眼,又继续埋下头。
窸窸窣窣写字的轻微响动,以及打鼾声。
那打更的当即松了一口气,边走边回头看。
“我的娘咧能吓死个人,大半夜还在街上,当心富乐坊那边的恶鬼收了你们。”
骂骂咧咧的话语,随着打更人消失在雾气当中。
咚咚空灵的梆子声在远方隐约的响起,陆良生直起身子,揉了揉有些枯涩的眼睛,将地上铺开的状纸拿起来,吹了吹上面还未干透的墨汁。
籍着月色,加上目力极好,终于仿照那篇范文,将村子与北村的矛盾写清楚,好在之前也看过南水拾遗和青怀补梦,上面除了术法外,多是一些讲述术法来历的短小故事。
依照上面的记述来仿写,也是能讲清楚事情原委,这已是陆良生最大的努力了。
收叠好那份状纸,揣入怀里,这才想起包裹里的蛤蟆道人,陆盼等人的呼噜声里,陆良生轻轻将袋口打开。
“师父”他小声唤了句,又偷瞧下那边睡着的八条汉子。
过了会儿也没见蛤蟆有反应,大抵是认为睡着了,就在关上袋口,口中轻咦了一声,伸手在包裹里抓了什么东西出来。
陆良生凑到街边外,借着月光,摊开的掌心,是一寸有余的尖锐硬物,青色偏黑,用指尖轻抚过,能感觉到上面有细细密密的颗粒,而另一头较为宽大,有明显的断口。
“我什么时候有这东西了”
“是昨晚那小妖头上之物,被那山神题词给斩了下来,若换做为师完好之时,岂容这等妖怪胡作非为呱。”
陆良生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回头,蛤蟆道人背负着双蹼站在那里,缓缓走出包裹,看着少年手中的那异物。
又偏过头,望去天上的冷月。
“这等小妖身上之物,甚是鸡肋,不过予你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这妖物怎么用”
蛤蟆抬起蛙蹼,指了指陆良生放在地上的毛笔“当做笔杆用,也能发挥些许。”
坐在街边的少年看着手中这支从蜈蚣头须上斩下的一角,若有所思。
“师父,这就是那天你所说的奇缘吧”
“看透不说透呱”蛤蟆又背上双蹼,摇了摇头,心里却是骂道老夫要是知道有这奇缘,也就不去叫那蜈蚣小妖,弄的灰头土脸。
随即,紫星道人摆了摆蟾脸。
“这些话就此打住。”
话锋一转“待你进入筑基,为师教你炼器”
“雨点落檐阵阵寒风凛凛奴遥望阿爹哭断肠万般恩情从此绝”
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等他下文的陆良生正要开口,眉头微皱,看去长街尽头,“刚刚好像有人唱戏曲”
雾气弥漫,夜风里,隐隐约约飘来幽幽戏腔,夹杂镲锣鼓声,在空旷街头回荡,此时原本还亮有灯光人家户极快熄灭了光亮。
“宝钗玉珠头上插披上花彩衣,开那嗓儿,博一曲万宾高朋哪知哪知啊啊”
啊的唱腔哀怨长拖,听的陆良生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师父这大半夜唱这么哀怨,不会哪个女子心里有什么苦说不出来吧”
旁边,蛤蟆道人却只是哼了声,似乎对唱戏曲来源并不感兴趣,正要说回之前的话时,那幽幽的戏腔陡然一变。
“哪知陈郎正正派派一书生半尺红菱葬奴身,泥下蛆虫汲奴血,泥上碑文有谁知”
声调冰冷,一阵阴风拂来。
陆良生站起身,那股阴冷又消失了,倒是那边睡着的八个壮汉在梦里,下意识的抱住胳膊搓动几下,想是感到冷意。
紫星道人看看他们,望去某个方向。
“哼想为师纵横这天地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这种魑魅魍魉之辈,也配与老夫对”
说到这里的同时,陆盼的声音却是响起“良生啊,你怎么还不睡”
正背负双蹼的蛤蟆话还未说完,猛地被陆良生按了下去,四肢大喇喇的岔开贴在地上。
少年回头,笑道“就睡,刚写完。”
“那你快休息,要是冷就挤到中间来。”陆盼搂了搂盖在身上的短褂,缩拢起双臂,翻了一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陆良生松开手,蛤蟆跳了起来,气的瞪大那双蟾眼。
“你再按一下为师试”
那边墙下,又有响动,有人坐了起来,陆良生连忙伸手按下,蛤蟆的声音刚说到最后一个试字,就戛然而止,硬生生被贴在了地上。
紫星道人脸贴着地面,脸都压的变形。
“孽徒”
起来的陆庆迷迷糊糊走到街边,解开裤子的系带,就听一阵哗哗的水声,哆嗦两下抖抖身子,才重新躺回去。
长街安静下来,之前那深幽阴森的戏腔也消失了,远远的,传来犬吠和打更的声音。
少年抬起手掌,下方压着的蛤蟆一动不动,陆良生拿手触碰,被趴着的紫星道人打开。
“别来烦我”
爬起来,蕴着怒气朝包裹大步走了过去。
“老夫说就没说完过,不是被那打断,就是被这打断,还被你这孽徒按在地上摩擦,老夫不玩了”
跨进包裹,将袋口一遮“别来打扰我,为师睡觉了。”
陆良生还不知道哪里得罪师父了,不过也没去打扰,坐到包裹旁,靠着墙壁想着一些事情,包括刚刚听到的戏曲,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亮,一行九人就被巡街的差役叫醒,甚至训斥了一顿,面对官衙的人,陆盼等人也耍不起横来,连连点头后,拉着陆良生离开,去附近街巷寻一口井水准备洗漱一番,而水井边上却是围满了人。
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脸色也躲躲闪闪。
“昨晚听到了吧”
“听到了,怪渗人的之前我家那口子说了,我还不信,还真有那声音,太吓人了。”
“我蒙着头睡了一晚,都不敢伸出丁点。”
“他们在说什么昨晚有什么声音”站在不远等候打水的陆盼等人互相望了望,都是一脸发懵。
就这时,巷口一个人影跑了进来,朝人群挥舞。
“刚刚听到的消息,陈员外家又死人了,衙门的人都去了。”
这下原本谈话的百姓轰的炸开了锅,连水都不打了,围在一起讨论起来。
这边,九人却是有要事要办,不关自己的事,听听就好了,打上井水,简单的在旁边搓洗两下,漱漱口,便是走去衙门。
到达后,陆盼从少年怀里接过状纸,他是看不懂,反正是密密麻麻的字迹,甚是好看,而且良生又是侄子辈,同一村的,自然信得过。
将那份诉状递交给看门的差役,对方接过看了眼,点点头“字不错,不过你们这状纸上去了,一时半会儿,还喧不了你们上堂”
差役身后忽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守门的两人连忙退到两侧,挺起胸膛,站的笔直。
着皂青色的贴身袍子的身影拖着一袭披风走出衙门,外罩褐色皮甲,腰间一柄黑鲨皮的细长之刀,黑底白纹的布靴迈开,一步步走下石阶,看也不看站到旁边的陆良生等人,跨上差役牵来的马匹,直接翻身而上,背后,还有两柄威风凛凛的长柄断口刀,刀身映着晨光,森寒雪白。
那人一勒缰绳,带着十多名捕快纵马拐去了街头。
“刚刚你们也看到了吧,那是本县的左捕头,马上就要升任郡城那边的贼曹,眼下都要亲自出马本地陈员外家出了大事,其他事只能先搁着,稍后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