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接过壶,抚摸着,脸上骤然涌起惊疑之色,随即说道:“你看,这神品果然奇怪,刚才在我手中还是温热的,一经陌生人的手,就变得冰凉了。”接着他又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你不知道,它很有灵性,要是没有它,我是活不到今天的。”
他以求医的方式找到那个老头。老头住在一栋破旧的小木楼上,楼下住着他的老伴和一个小孙女,老头已八十多岁,因双目失明而足不出户,成天躺在躺椅上。当他知道来人是找他看病时,情绪异常兴奋,因为十几年来,他差不多被人遗忘了。他认真地替“病人”号了脉,摸索着开了药方,并一再说:“要不是两年前眼睛瞎了,我只要一看你的气色,就知道病根在什么地方。”
“你看吧,现在你好好看一看,我还从没给人看过呢!这是一把真正的贡春壶!你看这造型,大巧若拙,让人百看不厌,看吧!你看,你见过这么细腻的砂质吗?你再看这壶底,还有当时名匠留下的指纹呢!他也许捏了一辈子,才捏成这么一把壶呢!现在你见识到了吧!现在你知道什么叫宝贝了吧?”老头满脸通红,如同一个高烧病人在呓语:“你别以为我看不见它,我眼睛瞎了,可我心里把它看得清清楚楚。你拿着看一看,掂量掂量它多么轻,它在你手中好像什么也没有。”老头说着,将那把紫砂壶捧给他。
有一个人,对收藏文物有着浓厚的兴趣。
他接过那把壶,屏住呼吸。他紧紧盯住老头那张异常激动的脸,缓慢地,然而毫不迟疑地把那把贡春壶塞进右边的衣兜里,同时从左边衣兜中掏出一把几乎一模一样的仿制壶。他努力说出一句:“这真是一件宝贝啊!”便把那把仿制壶交到老头手中。
一个月后的一个中午,他仍然沉浸在因骗取紫砂壶而产生的各种复杂情绪中,老头的孙女突然来找他。她哭啼着说她爷爷快要断气了,叫他赶紧去一下。他便匆匆赶到老头家。
就这样,他拥有了这把贡春壶,谁也不知道其中的秘密。他甚至想:既然贡春壶对老头来说仅仅只是一种精神慰藉,那么仿制壶也能起到同样的效用。
两把紫砂壶,一把是赝品;两段忘年情,一段是虚假的。仿制的紫砂壶原不能不该有些许的热与温度,但作者却仍然让它热得发烫。或许,淳朴的老中医手里从来没有冰冷的东西罢?老中医临终前,交给年轻人的,与其说是一把壶,倒不如说是一颗火热的信任之心。(何敦文)
一天,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他得到一个模糊的信息:杨树街有一个瞎眼的老中医,收藏了几十年的文物,可是几年前,他把一辈子收藏的宝贝统统拿出来,换了一把“一手抓”的紫砂壶,这可能是一把名贵至极的贡春壶,价值在几百万元以上。他对文物有着超人的敏感,凭直觉断定这个传说是真实的。他决定无论如何要将那把壶弄到手。
三个月后,一天晚上,他带了两件清初的官窑盘子去老头家,故意以炫耀的姿态请老头欣赏。老头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可出于习惯,他还是将盘子凑到电灯下仔细地端详,双手不停地抚摸,表情或而兴奋,或而疑惑,或而茫然。到后来,脸上渐渐泛出一层紫红,呼吸也越来越紧,他突然嚷道:“这没啥稀奇的!我要给你看一件宝贝,一件真正的宝贝!你的这种盘子跟我的宝贝比起来,简直是废砖烂瓦。”老头气喘吁吁地说着,颤巍巍地走到床边,伸手在被窝里摸索了一阵,魔术般的捧出一把很小的壶来。
老头已经奄奄一息。他挣扎着赶走其他人,把他单独叫到床边,断断续续地说:“你别见外,我叫你来,是要托你替我保管这把紫砂壶。你是我所认识的最懂古董的人,再说,你心眼好,只有好人才配有这件宝贝,把壶送给你,我最放心,你不会卖掉它的,你舍不得,我知道,你和这壶有缘分……”老头说着,从被窝里掏出那把焐得发烫的仿制壶,塞到他手中,便断气了……
此后,他每星期要去老头那里两次,请他“治病”。“治病”之余,则闲说一些事。很显然,他们必定要谈到文物上面来,并且成为最热切的话题。很快,这种热切的交谈使他们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治病”。老头在这种交谈中消除了孤独和寂寞,他对“病人”的感情越来越深,甚至只要几天不见“病人”上门,便会十分想念他。不过,他们都还从未提起过紫砂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