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亡此仇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高天流云 本章:第八章 天亡此仇

    蒙古军从金西京城下撤退,抹然尽忠一时风头尽出,华丽地进入中都城内,成为官方树立的女真英雄典型,用以鼓舞士气。

    这时是公元1212年的秋冬之间,回到大历史的天空下,蒙、金之间彻底决裂开战,眼见着天翻地覆,大乱已成,曾经的东亚第一强国摇摇欲坠。如此巨变,南宋、西夏却无动于衷,各自忙着各自的小事情。

    先说一下西夏。

    西夏的皇帝又换人了,靠取悦老妇人得以上位的夏襄宗被堂侄李遵顼推翻,一个多月后不幸暴病而亡。李遵顼自立为帝,改元“光定”,称夏神宗。

    这是一次标准的宫廷政变,政变原因很可能是夏神宗看不上堂叔的颠三倒四。为了国家利益,为了皇室永存,所以他铤而走险。

    从资历上看,他完全可以这样想。夏神宗是西夏诸帝中最有文采的一个,他是夏桓宗天庆十年(公元1203年)的廷试进士第一,也就是西夏当年的状元。说实话,这真是历史上少见的奇才,以汉人五千年历史来算,也没一个皇帝达到过。

    全世界都期待着这位状元皇帝的表现。

    再说久违的南宋。

    不是忘了说它,而是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新上任的权臣史弥远实在是太卓越了,他迅速进入角色,干得比曾经的韩国戚高明得太多。很多人想不通,一个没经历过什么巨变,没有过血泪发家史的中下级干部,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达到权臣的最高境界呢?

    通过秦桧,我们知道权臣的最高境界是——把国家搞沉默。看似平静祥和,实则一潭死水,没有任何不同的声音发出。

    至于他是怎样达到的,就和秦相公不同了。秦桧与女真人联手,压制南宋整个国家,连皇帝在内也不敢不从。这是强迫。史弥远却是阴柔狠毒,不动声色,必要的时刻,他还懂得妥协。

    比如就在这一年里,在他的推动下,南宋颁布命令,圣人·朱撰写的《论语集注》《孟子集注》作为太学读本。以后官方科考的取才高下以此为标准。

    理学界、道学家们一片欢呼:权臣,史圣明!!!

    这就是南宋在天地如此巨变的大势中所作出的应对。完全是鸵鸟行为,把脑袋扎进土里之后,就觉得天下仍然太平,可以安然高卧。

    再强调一点,南宋对刚刚发生的蒙、金之间的战争并不是一无所知。开禧北伐结束之后,南宋还像从前一样每年都派使者在各个特殊日子去金国访问,最近几次因为战争没能进入中都,回程时两河、山东地区的惨状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南宋无动于衷。

    江南的天空笼罩在粉红色的桃花雾中,旖旎悱恻;塞北的风云继续变幻,凛冽的寒风从最北方不断地吹来。一年之后,公元1213年秋天,成吉思汗的箭伤好了,复仇之念大炽,决定再次出兵。正巧,同一时刻金国的东北方出现震荡,兵力为之分散,这让蒙古军平白获得了额外的助力。

    那是成吉思汗在金西京城下中箭的前后,金国皇帝卫绍王完颜永济不知哪根筋扭到了,突发奇想,在整个国土面积上寻找潜在的危机,觉得辽东那边最紧迫,准确地说,是辽东方向的契丹人。

    辽、金世仇。

    为了防止契丹人借机报复,完颜永济下令每一户辽民由二户女真人夹居。这是赤裸裸的怀疑、猜忌、歧视、威胁,本就长期处于民族压迫的契丹人再也忍受不了了,他们选择反抗。

    辽籍金国千户耶律留哥出逃,在隆安(今吉林农安)一带聚集契丹军队,很快达到了十几万军力。作为现役高级军官,他非常关注国际形势,在第一时间派人与蒙古联络,效忠成吉思汗。

    后院真的起火了!完颜永济在佩服自己的远见卓识之余,迅速派出大军平叛。原以为这些辽国遗民祖辈忍辱偷生,都只是些蛇鼠之辈,肯定手到擒来,却不料起义之后的农奴焕然一新,比金国的正规军强多了,耶律留哥大败金军,在辽东割据称王。

    金国的发源之地空了,蒙古人趁机发动了第三次灭金战争。

    蒙古军卷土重来,走的是上一次的旧道。他们出野狐岭、经怀来,直奔中都。一路顺畅,拔宣德,克德兴,进兵至镇州(今北京延庆)。

    镇州处于野狐岭、居庸关之间。

    蒙古人之所以选这条路,在于做熟不做生,曾经去过的,总是有把握些。可是这一次金国是有准备的,一共加强了两道关卡。

    第一关就是镇州,第二关是居庸关。这两关防住,就会阻蒙古军于中都城外,连带着两河、山东诸道也变得安全。

    说镇州,虽名不见经传,这时却成为空前重镇。金国权元帅右都监术虎高琪率领三十万军队驻守,金廷又命尚书左丞相完颜纲率十万人马来帮忙。

    一座要塞,屯兵四十万。

    这不是金国的兵多,而是一种全新的战略。不再是上一战野狐岭兵力分散,让蒙古军各个击破,而是逼迫蒙古军进行集团军决战,以人海战术压倒对方。

    想得不错,实施起来却犯了两个大错误:

    第一,术虎高琪和完颜纲两人职位相当,谁也管不了谁。小小一座镇州,出现两套领导班子,听谁的,不听谁的?

    第二,术虎高琪的三十万兵力是杂牌军。杂牌军的成分很复杂,基本上由非女真人的金国籍将士组成,比如前面的耶律留哥。这些人当年都是女真人所征服的奴隶,想让他们在女真人大难临头时出力,是何等的异想天开。

    本应出现的第一次蒙、金两国的集团军决战,却成了一触即溃。杂牌军根本无心应战,连带着把完颜纲的十万大军也夹裹在一起一哄而散。

    战火瞬间烧到了居庸关前。

    居庸关不是一年前的居庸关了。这时它城上有炮,大门以铁锢死,关前远近布满了铁蒺藜,哪一种都针对着蒙古骑兵。

    而蒙古军却没有质的提高,攻城继续是他们的短板。连平地筑起的高墙都没法逾越,更何况建在崇山峻岭之间的纯军事要塞。

    居庸关任凭蒙古军强攻,始终不破。

    蒙古军被迫拐了个弯,他们暂时放弃了居庸关,转向西行,取道飞狐口,南入紫荆关。这次变向非常突然,充分发挥了蒙古骑兵机动力举世无双的特点。当金廷知道消息,派兵去堵截时,已经来不及了。

    紫荆关既破,华北平原一路坦途。

    蒙古军却没有趁势前进,而是派出哲别率领轻骑飞袭居庸关的背后——南口,同时派另一支人马悄悄绕回居庸关正面。当蒙古军前后夹击时,史书记载:“……金鼓之声若白天下,金人犹睡未知也。比惊起,已莫能支吾,锋镝所及,流血被野。”

    居庸关再一次倒塌在蒙古军的马前。

    历史在重演,每个女真人眼前都浮现出上一次的惨境。蒙古人再一次让他们失算了,成吉思汗并没有立即挺进中都城,而是突然间散开了队伍。

    他命令客台、哈台两人率军围攻中都,其余大军分成了三路:术赤、察合台、窝阔台为右军,循太行山以东南下;合撒儿、斡陈、拙赤锄、薄察为左军,循海岸线向东;成吉思汗本人携幼子拖雷率中军深入燕南。

    战争在这三路大军征战的路线上铺开。

    术赤等右军十月陷涿州,掠邢、洛、磁、相等州,转年正月陷怀、孟、卫等州后抵达黄河,进入晋东南地区,掠泽、潞,沿太行山西侧北还,三月拔石、岚等州;

    合撒儿等左军蹂躏整条海岸线;

    中路成吉思汗与拖雷出中都之南,十一月陷河间、沧、景,进入册东,第二年正月陷济南,进而分兵陷益都,远及于登、莱、沂等州。至三月,大军还驻于中都北郊。

    直至这时,才对中都下手。可以确定的是,这时金国再没有任何军队能支援其都城了。

    成吉思汗可以很悠闲地坐在中都城下,等着女真人作出决定。可是他却等不着老对手完颜永济了,这个激起他反抗之心,进而南侵金国的“庸懦”之人,已经成为了历史。

    这要从居庸关陷落时说起。那时中都大门骤失,上次的惨痛让完颜永济彻底慌乱。他忙不迭地调集所有兵力来护卫都城,这其中就包括上一次造成恶劣影响,还被他委以重职的胡沙虎。

    胡沙虎权右副元帅,领兵屯驻中都城北。

    这人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做,只是打猎喝酒。完颜永济派人去责备他,敦促他赶快备战。他突然间暴怒,一把摔死了正在调教喂养的鹞鹰,带着军队就冲进了中都城。

    胡沙虎直入皇宫,把完颜永济给揪了出去。完颜永济就此下台,一个月后暴毙,新皇帝是金世宗完颜雍的孙子、金章宗完颜璟的哥哥完颜珣。

    完颜珣称金宣宗,胡沙虎要挟他把完颜永济废为庶人,以便为其抹去弑君的罪名。金宣宗觉得不错,这样也正好表明自己的上位很合法。

    这就是为什么前面提到完颜永济的时候说他是“金国皇帝卫绍王完颜永济”,此人当了五年金帝,却没有庙号、谥号,金国不承认他是正统,和从前的完颜亮差不多。

    这时是当年的八月末,成吉思汗还在纵兵四野,中都城下只是蒙古军的一小部分,胡沙虎决定主动出击。还不错,他本人出战居然打赢了,可是脚却扭伤了,估计是非常疼,所以他回城养伤,部队交给从镇州城败回来的术虎高琪,严令其必须取胜。

    ——“胜则赎罪,败则斩汝。”

    术虎高琪被逼上了绝路。蒙古军是那么好赢的,居然只能胜不能败?!苦闷中术虎高琪回忆起不久前两人还是平级,这时居然被对方呼来唤去,这是为什么呢?

    无非是造反……很好,照搬。

    十月间,术虎高琪率军杀进中都,让皇城第二次流血。胡沙虎被杀,军政要权落进了术虎高琪的手里。成吉思汗转年回到中都城下,城里的敌人已经更新换代。

    金宣宗、术虎高琪根本不敢应战,金国求和,把卫绍王完颜永济的女儿岐国公主嫁给了成吉思汗,并以金帛、童男女五百人、绣衣三千件、御马三千匹为献。

    蒙古满载战利品回返漠北,在他们身后是更加残破的中原大地。如果说上一次战争金国是元气大伤的话,这时几乎元气尽失。

    眼下的中都城,仿佛是汪洋中的一只孤独小船。城里自都统到谋克,高级军官不下万人,这非常像后世纳粹德国覆灭前的柏林,士兵基本没有了,抵抗的全是军官。不同的是,这时的中都城内人心涣散,“将帅皆不肯战”。

    不想打还是小事,重要的是生活都成了问题。

    中都城周边远至千里之外都成了大片的焦土,河南、河北、山东全被烧掠一空,连粮食都没法支援都城,何谈效忠?

    金政权名存实亡。蒙古军还在塞外虎视,朝发可夕至,这样下去,简直是坐以待毙。中都城无法再支撑下去,这已经是定局。

    金廷遂出现迁都的提议。

    中都弃守分为两派。以左丞相徒单镒为首的抵抗派认为固守中都才是上策,因为山陵、宗庙、百司、庶府全在于此,况且地势有利,野狐岭、居庸关、紫荆关等天险要塞只要防守得当,完全可以挡住蒙古军。反之如果放弃中都,则北路尽失,中原就失去了一多半。

    逃跑派以元帅左都监完颜弼为首,他们认为放弃中都才是理智的,而迁往南京府,即北宋原都城开封,则南有淮水,北有黄河,西面是千古天险潼关,足以防御以骑兵为主要战力的蒙古军。

    两边相持不下,新皇帝完颜珣没法决断。关键时刻一个消息传进中都,金国派去征讨辽东耶律留哥的四十万大军败了,女真发源之地失去了控制!

    金廷再也无法淡定,不只是蒙古,连契丹人都在卷土重来,这还商量什么,逃,立即逃。公元1214年五月,金宣宗留右丞相兼都元帅完颜承晖、尚书左丞相抹然尽忠辅佐金国太子完颜守忠留守中都,他则带着百官、后宫仓皇南窜。

    开封做国都到底好不好,百年北宋早是明证,这根本不必再论。但限于眼前形势,金廷再固守中都,不必蒙古军攻城,估计都会饿死。

    这就是现实。

    只有逃跑,以生存的名义。但是要跑就好好跑嘛,金国的皇帝不知怎么搞的,接二连三的不管谁上台,都有各种的不着调。

    完颜珣凝视车外,忽然想起随行的军队有很大一部分是杂牌军,这些都是正在造反的异族人,危急关头还带在身边,并且武器装备齐全,是不是太不安全了呢?

    他下令缴回杂牌军的马匹、铠甲,勉强留给他们兵刃。

    这个命令让本就军心不定的杂牌军立即哗变。他们杀了下令的女真军官,全军返回中都。中都城的完颜承晖闻变,派军封锁卢沟桥,防止叛军进城。杂牌军非常熟悉地势,他们分兵悄悄渡过桥南,两面夹击,大败中都守军。

    之后他们联络辽东的耶律留哥,向北进发投降蒙古。

    种种因素叠加,成吉思汗知道时机成熟了。他根本不必再次亲征,只需要派几员战将,就足以了结金国的中都城。

    成吉思汗以金国南迁败盟为理由,派大将三木合拔都及契丹降将石抹明安率军与中都杂牌军会合,南下围攻中都。

    同时,西夏新上任的状元皇帝夏神宗李遵顼也终于显示出了他的才干。此人严格遵守蒙古、西夏的主仆关系,派兵联蒙伐金。

    四面八方的坏消息,让金宣宗在开封城里也心惊胆战。他日思夜想,非常周到地考虑了局势之后,作出了一个决定。

    把皇太子从中都城调出来,火速送到他的身边。

    这让中都城,乃至于整个金国都明白了政府的潜台词——彻底放弃中都。城里的人心立即散了,之所以还能支撑,完全是因为留守完颜承晖是个坚定的金国主义者,誓死抵抗,再加上抹然尽忠这个及时树立起来的抗蒙英雄,提供了充足的抵抗热情。

    仅有这些是不够的,连金宣宗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迅速调集军力、物资向中都靠拢。金国元帅左监军完颜永锡率领中山、真定两州兵马,元帅左都监乌古论庆寿领大名军、西南路、河北众军兵马,御史中丞李英负责运粮,在参知政事大名行省孛术鲁德裕居中调遣下,图救中都。

    这些人都是去送死的,离中都还很远,就被蒙古军聚歼。粮食被蒙古军运到了中都城下,当场焚烧,加速了城内女真人的绝望。

    即使这样,中都城仍然坚守了近六个月。可以想象,这时的中都城内会是什么样的悲惨状况。没错,人吃人,所有还活着的人,都以人肉为食。

    再也挺不下去了,抹然尽忠趁着还能行动,及时南逃;完颜承晖服毒自尽,与中都城共存亡。至此,由金海陵王完颜亮迁都伊始,近六十年的金国都城陷落。

    这不是一座城的问题,它牵扯了整个江北大局。以此为契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系列的变化随之而起。包括河南、河北、辽东、山东,各种势力,连同民间的土豪、农民、流民等,都或主动或被迫地参与了进来。

    从北向南,先从最北端的辽东说起。

    耶律留哥战胜了庞大的金国讨伐军,自称辽王,进而攻破金东京辽阳府,尽有辽东州郡。他的部下劝他称帝建国,重立辽国。

    这是契丹人百年以来的夙愿,也是他进一步收拢民心、趁乱树立国际地位的好时机。千载一时,他需要做的就是接受。

    可他竟然拒绝。宁愿众叛亲离也要拒绝。他带着儿子薛阇去遥远的漠北草原投奔成吉思汗,声称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食言叛蒙。

    成吉思汗大为欣赏,漠北之外无数人对之鄙视。这样好的机会都不愿意直立行走,真是个天生的奴才。不是金国的奴才,就是蒙古的奴才。

    说这些话的都是数学不及格的人。多么简单啊,这时辽东的契丹人能战胜四十万金国主伐军,实力相当不俗。可这又怎样呢,真的能和金国相抗衡吗?

    根本不能。

    而金人举全国之力,仍被蒙古军摧枯拉朽般战胜,这意味着叛蒙必死,毫无前途!就是这么简单的对比,认识到了,算是明智;被所谓的千载一时迷了眼的,只能算是愚蠢。

    历史的进程证明了这些。

    耶律留哥父子在蒙古重新起家,几年后重回辽东,之前抛弃他的部下那不厮此时已经称帝了,却被蒙古军一扫而平。进而另一股找不到上级领导,孤独地在辽东立国的女真人蒲鲜万奴也被搞定。这个功劳被记录在蒙古大将木华黎的名下。

    木华黎是蒙古军人中的另类。他似乎不是在漠北草原上土生土长的蒙古人,他不粗鲁。成吉思汗在对待敌人时经常会蔑视地骂人、吐唾沫,可他不会。他温文细致,安静理智,仿佛是在汉地留学深造过似的。

    连他的战术,都层次分明,有着与漠北寒带民族野战截然不同的策略。于是他在蒙古开始攻入金国时就被成吉思汗委以重任,单独负责了超大面积的攻击权、治理权。

    如此被重用。他的出身却只是奴隶。

    如果说蒙古人的崛起是因为他们无与伦比的勇武,是因为有铁木真这样少有的大天才,那么木华黎也毫不逊色,像是个奇迹。不识字的塞外潦倒贵族,不识字的奴隶天才将军,这些都是无法解释的,可实实在在地存在,他们改变了人类的历史。

    木华黎的身影笼罩着辽东,很快就会向南发展,进而拓展整片中原地带。在那之前,再说一下河北、山东等地区的民间起义。

    久受女真人压迫的各民族,尤其是汉族,在金国中都陷落、金帝南逃的情况下,爆发了金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民间起义。起义军大多以“红袄”为号,史称“红袄军”。

    起义的原因很简单,生存。生存问题,多年以来一直存在。比如金章宗完颜璟时期为了享乐,使“腴田沃野尽入势家,茔墓井灶悉为军有”,将民间财富搜刮殆尽,底层的怒火早就点燃了,之所以没烧起来,只是因为那时金国还是东亚最大而已。

    此时金军虽然崩溃,可老百姓的日子更加难熬。一点都不夸张地说,那时黄河以北中原各地是真正的地狱。

    即使不为仇恨,只为生存,都得拿起刀枪。

    红袄军起义,规模较大的有益都杨安儿、潍州李全、泰安刘二祖、济南夏全、兖州郝定,其余的小股部队星落间杂,不下数十支。

    这些起义部队在蒙古军的攻击中产生、壮大,在蒙古军撤退之后,大部分被消灭,因为金国腾出手来了,可以分出军力去平叛。

    金国下了血本,派出了最精锐的、连国都危在旦夕都舍不得动用的花帽军。这是一支建制不大、战斗力达到传奇程度的部队,不久之后他们会与蒙古军在战场上相遇。

    花帽军的战略目的很明确,先集中兵力狠打红袄军中的一支主力,立威之后再招降其余。杨安儿第一个向前冲,他的部队达到十万以上,可是一触即溃,他本人从慌不择路到无处可逃到乘船入海,直到逃离了陆地才喘了口气。

    可惜他上错了船,那年头一个划船的都不是良民。堂堂十万之众起义军的大首领,居然被船家陷害掉进海里淹死了。

    杨安儿死后,余部数万人由其妹妹杨妙真率领,与李全合军继续抗金。

    花帽军第二步,招降刘二祖。很可能是因为杨安儿一役没能斩草除根,所以刘二祖根本不怕,此人殊死抵抗,一年后兵败被杀。

    郝定收编了刘二祖、杨安儿的部分余众,达到六万人。此人心气特高,只有这些力量就急吼吼地自称大汉皇帝,设署官府,大肆封官。他的结果可想而知,花帽军正愁找不到重点,立即全力剿杀。郝定被抓到了开封城杀头示众。

    起义军剩余部队归附李全,李全成为最后一支有实力的红袄军。现实让他变聪明了,他不再和金国硬碰硬,而是伸长了手脚,在蒙古、金、南宋之间不断游移,寻找生存壮大的机会。

    李全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过程很有代表性,可以在史书中开一个单章。那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努力,而是众多势力合纵连横的大舞台。蒙古、金、南宋都在他的身上折射出了各自的战略政策。

    稍后说他。

    最后看南宋。世间大乱,天翻地覆,长江以南却平静如昔。针对蒙古的兴起、金国的衰落,宋人的态度是“天亡此仇”!

    非常高兴,非常有诚意的幸灾乐祸。宋人从来没有淡忘对女真人的仇恨,多年以来一直在谋求着以战争的方式讨还血债。这时金国在蒙古军的攻打下濒临灭亡,他们希望越快越好、越惨越好。

    至于说有人提出金国横亘于南宋、蒙古之间,应该适时地支援金国,让女真人始终为宋人挡灾……这种声音刚刚露头,立即被人围攻。太学生们俯阙上书,要求立斩此人以谢天下!

    再没人敢乱讲话了。

    宋廷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暂不出兵助战,加速金国的灭亡。并且停止岁币,坐山观虎斗,让国家置身事外,让所有的异族人自相残杀,彼此削弱。

    这样,南宋的利益能达到最大化。

    站在历史的大天空下审视这个决定,绝大多数的后世人嗤之以鼻,这和当年女真人兴起时,宋人联金灭辽,以报复百年间辽人的欺压何其相似。忘了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忘了能灭掉旧仇的异族当然比旧仇更强,之后直接接壤,被欺负得比之前更狠。

    不长记性。

    可反之就一定好吗?

    支持金国,是出钱支持,还是出兵支持?不管是哪一种,哪怕既出钱又出入全方位支持,就能阻挡蒙古军队了吗?

    何其天真。

    这就像当年如果大宋支持辽国,可辽国动辄一战损军失地成天文数字,北宋要怎样支持,才能挽回这种颓势?

    这样说,并不是助长异族威势,散发颓废、不作为、必亡言论,而是冷静客观地反向思维,目的在于设身处地地以南宋的视角去看待具体问题,而不是事发几百年之后,拿着史书看结果,居高临下地去嘲笑、鄙视。那太无情了。不公平,也不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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