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能“忍”会“等”善“贪”的老政客家中,竟然长出曹操这样受尽打击和挫折,仍然不改报国志向的人。对曹嵩来说,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惋惜。
曹嵩坐在灯下,看着灯下自己哈出的团团白气发呆,蛮有把握地等待曹操的车声归来。
没一会儿,果然有车声在大门口停下,先是大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曹操急急地进来。
曹操打开曹嵩的房门,用神态告诉曹嵩,他吃了闭门羹。
丁蕙和邹氏已经为曹操准备好姜汤和洗澡水。
曹嵩看着曹操一脸疲惫与沮丧,安慰曹操:去吧,喝点吃点洗个热水澡解解乏,睡会儿再去不迟。
曹操感觉他虽然离开洛阳多年,可洛阳那股慢吞吞的官僚风气像曹嵩的容颜,不但没有因为国难而变得年轻,反而逐渐老去。
曹操朦胧睡去,听到曹嵩的咳嗽声,一声紧似一声,还伴有喘息。
弟弟曹德已经十三岁,突然见到兄长曹操回来,很是高兴,吵嚷着不肯去上学。
曹嵩一声断喝:胡闹什么,上学去。
曹德乖乖地夹着竹简,拎着小布包去上学。
曹操突然好笑,看来父亲还真生了个听话的。
曹德和曹操挥手告别,曹操小声说:等你回来,带你去城外玩。
曹德高兴地蹦着走了。没想到曹嵩清完嗓子,猛吐口痰到树根下的软泥里,大声怨道:你可别把他教坏,我还指望他养老呢。
曹操并不介意,笑道:我一样可以给您养老。
曹嵩刚用袖子擦嘴边的痰迹,慌忙摇手:可别抽我的棺材底。就你?谁敢指望你!
曹操无奈地耸耸肩膀,想起问曹嵩:这个大将军是何许人,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曹嵩刚要进屋,停住脚步头也不回,说:南阳人,是当今皇后的同父异母兄长,原先是个屠户。
曹操眉头紧皱,看曹嵩欲说还休的样子,问他还有什么话。曹嵩摇头离开。其实曹嵩想说,何进给宫内太监赵忠和同乡太监郭胜当干儿子,才有今天。
曹操一大早到大将军府报道,大将军府还没人上班,黑漆大门紧闭,只好坐在木门槛上等。
有人来开门,是大将军府的文书王允,门槛上坐着个人,倒把他吓一跳。曹操自报身份,说是从谯郡赶来。
王允是太原祁县人,著名汾河下学派领头人。学富五车,颇有谋略,可惜前半生一直郁郁不得志。后在汝南为官,是大将军何进老家的父母官,以此为由,得投门下,当了文书及谋士。
王允摇头,觉得不可思议,又点头大加赞赏:大司农的贵公子真是不容易,连靠得近的还没到,你都从六百里外的谯郡奔赴而来?
曹操说:我凌晨就前来报道,这里没人。
王允把曹操让进大将军府,说大将军本人还没来。要等来报名的多了,再召开集体会议。让曹操先回去休息,有重要活动会通知他。
曹操悻悻地离开大将军府,直接去桥玄家。
桥家大院早已换人,新主人是一户姓田的人家,他家仆人说桥玄死的时候,没有钱扶棺椁回乡,儿子桥羽就卖了房子。桥家根据桥玄临去遗言,连丧礼都没办,一家老小扶着桥玄棺椁回老家梁郡睢阳南郊安葬。
桥玄于公元183年去世,终年七十五岁。他虽然性格刚直急躁素有“桥大公子”之名,但谦虚求实、善待部署。举荐人才时,从不包括本族子嗣,也不刻意去为他们托关系走后门,所以他的族人中没有担任很高职位的人。外面的人也没几个受到桥玄恩惠,所以鲜有资助者。
曹操心情沉痛,摸到腰间青玄剑,抽出剑身,如同看到桥玄往日音容笑貌还在,如今已经人鬼殊途,不觉眼含热泪。想到桥玄说过要他买酒买鸡祭祀,便去酒肆买好酒菜,来到洛阳东门外,对着桥玄老家方向,把酒和鸡放在地上,跪地斟酒,默默祷祝:先生,学生给你买了爱喝的酒,还有烧鸡,你若在天有灵,好好享用。
曹操倒三杯在地上,然后自己拿起陶罐子咕咚咕咚仰脖直灌,想到这世上以后没人再告诉他“做官要把百姓当成家人”这样的话,不觉悲从中来。
师恩永记,教诲永存!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还能做您的学生,听您的教诲。
曹操祭拜完桥玄,失魂落魄地往城内走去。恩师丧信,一路奔波劳苦,加上悲情抑郁,曹操终于支持不住。
曹操病倒,不住地说胡话,还发烧。
曹嵩看着迷糊中的曹操,除了身材短小像祖父,其他既不像曹腾沉稳持重,又不像他隐忍谨慎……不!
曹嵩突然灵光一现,想到曹操像他祖父曹腾,很像!这次连夜奔赴洛阳,就是最好的例证。无论朝廷曾经怎样对待他,他却在需要他时最先赶到。
可自己呢?曹嵩叹气。
曹嵩的心病越来越重。曹节死后,太监张让掌权,有意让同姓张温得宠。曹嵩刚将属于曹节的货物转运完毕,张温就上任大司农府。只给曹嵩半年时间,将所有账务弄明白,交给张温。曹嵩可是为了难了,属于他的那份,不但运不出去,还会显出漏洞。那样可就大祸临头了。
曹嵩为什么如此惧怕,不光贪污的一层原因。这里面还有一层恩怨,当初曹嵩上位大司农,就是由曹节从张温手里抢走的。如今又被张让和张温联手抢回,仇人卷土重来,恐怕不是只为报一箭之仇那么简单。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自从曹嵩走上贪污路,就像头拎在手里过日子,几乎每天都会想到一个问题:什么时候被抄家?
如今曹节去世,万一贪腐案发,所有罪名只能他一人承担。轻则身首异处,重则祸及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