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情缘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白落梅 本章:半生情缘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也许爱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人说那些民国女子,她们的一生都不如意。命运悲苦的萧红,凄凉遗世的陆小曼,昙花一现的石评梅,黯然收场的苏青。还有许多我们知晓的以及不知晓的名字,她们似乎都不快乐,把花样年华清苦蹉跎。连同张爱玲,亦是如此。如果说芳华是一场赌注,那么她们都是愿赌服输的女子,在璀璨的花事里寂寥而终,不问因果。

    有人说过,张爱玲是那种走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辨认的女子。瘦高的身材,被旗袍裹紧的心事,有些孤傲,有些冷落,有些张扬,有些清凉。失去胡兰成,禁受时代的变迁、民众的责备,以及错过桑弧这段若有若无的感情。张爱玲只觉人生更加地萧索了,红尘于她,无有太多滋味。

    每一个夜晚,在寂寥孤灯下,陪伴她的,还是文字。而她信仰的,终究也只是文字。只有和文字在一起时,才可以安之若素。这些日子,张爱玲依旧和姑姑相守在一起,她们搬离了爱丁顿公寓,住到重华新村二楼十一号两室一厅的房子。这期间,母亲黄逸梵又从国外回来一次。这个曾经风华正茂的女子,经历几度沧桑,亦抵不过岁月的相摧。

    父亲张廷重的生活也今非昔比。他和孙用蕃两个人照样离不了阿芙蓉,靠着变卖房产,典当东西维持那份巨大的开销。房子越住越小,最后落到在几十平米的小屋里栖身。当年那座豪宅,被天翻地覆的历史湮没,只留下一堆尘土,供他们怀想了。

    母亲此次归来,和张爱玲还有姑姑住在一起,三个苍凉女子,偎依取暖。只是黄逸梵在上海仅留了两年,又出国了。她早已不习惯上海这个纷乱的环境,她的灵魂在国外找到了清净的归宿,这次离开便再也没有回来。临走前,黄逸梵跟张爱玲有过一番长谈,她建议张爱玲离开上海,去香港。她认为上海的繁芜,不适合张爱玲写作。

    母亲走了,万水千山,从此天涯各自安好。张子静在回忆录里写道:“一九三八年,我姊姊逃出了我父亲的家。一九四八年,我母亲离开了中国。她们都没有再回头。”是命运不让她们回头,是时代不让她们回头。她们只能在新的坏境下,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演绎新的故事。无论是否情愿,是否幸福。

    历史翻过那沉重的一页,一切都是新的。百废待兴的上海,涌动了许多热情的人物。夏衍,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者之一,著名文学、电影、戏剧作家。他当时很关注上海文艺界的现状,柯灵就在此时跟他推荐了张爱玲的小说,夏衍很是欣赏。后来他找来了唐纪常与龚之方,让他们合作办一个格调健康的小报。

    唐纪常与龚之方得到夏衍的支持,办了一份《亦报》。他们向张爱玲约稿,得到张爱玲的允许,但是张爱玲有一个要求,就是用笔名发表文章。想来过尽千帆的张爱玲不想再惹是非,胡兰成的事对她造成了太大的伤害,她需要过安稳的日子。笔名是用来抵挡红尘的风雨,一种自我的保护。

    张爱玲的笔名叫梁京。她学起章回小说家张恨水的形式,边写边刊登。而她这次写的小说是她沉寂以后,一部最受读者喜爱的作品。至今在张爱玲的读者里,许多人独爱。讲述的是一个上海故事,和张爱玲所处的时代同步。十八春,即故事是从一九四九年倒溯十八年开始写起的。

    仅这部小说的名字,就引起读者的好奇。连载几天,就已经开始有读者热情关注了。龚之方很是看好这部,几天后就登出预告,道明是名家之作。或许有些深谙张爱玲的读者,已经猜测出梁京就是她。但这些似乎不重要,他们只沉迷在小说的故事情节里,翻读报纸已经成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期待。

    讲述的,是平民之女顾曼桢与世家子弟沈世钧的刻骨之恋,原本郎才女貌,一对玉人。可命运捉弄,沈世钧因父亲患急病而匆匆赶往南京,而曼桢却被一贯疼惜她的姐姐曼璐加害,陷进设下的可怕的局里,从此开始她漫长苦难的人生。曼璐为锁住丈夫祝鸿才的心,不想他出去寻花问柳,不惜软禁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妹。祝鸿才糟蹋了曼桢的清白,直到她生下孩子为止,这时候,已经物是人非了。

    沈世钧面对曼桢突如其来的失踪,万分着急。他从曼璐那里询问曼桢的下落,曼璐欺骗他曼桢已经嫁人,再不会回来。沈世钧在心灰意冷之下娶了一个世家女子,而曼桢自知已是残花败柳,在曼璐死后,忍痛嫁给了祝鸿才。这样百转千回的故事,令人义愤填膺的悲剧,让读者每天追随报纸,恨不能与他们共悲喜。

    十八年后,顾曼桢和沈世钧偶遇,两人抱头痛哭。沈世钧希望还可以重新开始,奈何命运早已将他们划分为两个世界的人。十八年,沧海几度桑田。曼桢含泪说:“世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仅这一句话,令许多读者痛哭流涕,叹息不已。沈世钧回首往事,那种无以复加的遗憾,令他感慨万千。

    这部,后来张爱玲改名为。一次错过,误了半生情缘。倘若不是十八年后的不期而遇,沈世钧大概一生都无法释怀。而顾曼桢得见从前的恋人,可以诉说前因,道尽衷肠,对她来说,亦是解脱。尽管这个结局让许多读者痛心。只是前尘如梦,走过的岁月,谁又能回头。张爱玲没有让他们像谜一样活到老去,已是慈悲了。

    一经发表,再次轰动上海滩。小说的描写太过真实,让大众投入其间。他们甚至做出了许多非同寻常的反应,喜怒不定。当时许多文化名流,也追捧这篇小说。桑弧写了一篇赞词隆重推荐给读者,说:“梁京不但具有卓越的写作才华,他的写作态度一丝不苟,也是不可多得的。在风格上,他的小说和散文都有他独特的面目……我读梁京新作所写的,仿佛觉得他是在变了。我觉得他仍保持原有的明艳的色调。同时,在思想感情上,他也显出比从前沉着而安稳,这是他的可喜进步。”

    当时的《亦报》每天都可以收到大量读者的来信,那种盛况甚至超越了张爱玲几年前的成就。唐纪常看到的如此硕果,便想着要乘胜追击,急着找张爱玲要下一部连载稿。可张爱玲没有答应,她心里明白,强极则辱。想要在短时间内再写一本超越的小说,已是不能。

    半年后,张爱玲又写了一部中篇小说,在《亦报》上连载。但是随着时势改变,张爱玲的主题和风格亦要随之更改,这对她来说有些为难,所以最后匆匆收笔。她回首自己这几年的沧桑变故,亦觉得心酸难耐。胡兰成已经从她的心里剜去,他所带来的耻辱与悲哀,也成了过往。这么多年的压抑,终于得到释放。可为什么,她无法让自己真正安静,真正开心。

    她需要再次转身,华丽又寂寥地转身,这一次,无关他人。她不想再为任何人萎落尘泥,亦不想再为任何人无端绽放。或者说,张爱玲从来不曾为别人低眉。她当初愿为胡兰成卑微,是因为她想要真实地爱一场,用爱来燃烧自己,来成全她的华年。所以,自始至终,张爱玲都是无悔。纵然她为这个男人忍受天大的委屈,她都认了。

    在读者眼里,张爱玲的文字是一坛烈酒,品过的人都愿意为之痛饮,醉到七零八落,才肯罢休;是一袭华丽妖娆的旗袍,看过的人都愿意做她裙裾下的草木。所以张爱玲每一时期的作品,都会达到一个极致,都会风靡上海滩。她无法做到无声无息,因为读者喜欢的是那个风华绝代的张爱玲,喜欢她不可一世的傲气与浓墨重彩的表达。倘若张爱玲脱下了旗袍,换了一壶清茶,那么她就不再是读者所喜爱的那个张爱玲了。

    她迷惘了,也疲倦了。她觉得自己已经不适合当下这个舞台,尽管她已经成功地拉开了帷幕,可是她演不下去了,她需要提早散场。只是褪去了这袭遮身的旗袍,离开这座熟悉的舞台,洗尽铅华的她,又该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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