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蔡越涛 本章:第九章

    大河银行的采访告一段落。

    贺苏杭一头扎进编辑间准备当晚《黄金时问》推出的重磅炸弹。

    很快,吴世祖就闻到了火药味,也闻到了压在马野胸膛的怒气。他有某种预感,有某种天助我也的兴奋。何不一石两鸟?他站在窗口眼望窗外,眉宇间皱成了山峦沟壑,卡在腰间的左手时而垂下,时而放回腰间,右手叼着的香烟并没有抽几口,靠自然燃烧已有二指长的烟灰冒着烟雾,脑海里浮现出被马野敷衍的画面,眉宇间的川字纹往中间紧了几紧,眼睛眯成了两条缝,猛然间他掐灭烟蒂丢在地上,抬起右脚在冒着烟雾的烟蒂上用力拧了个圈,顿时,烟蒂成了碎末。

    现在我吴世祖是没你马野有能耐,我不是去求你了吗?你可以不帮忙,但你不能敷衍我。我本想帮你造势呼吁的,可你根本看不上我的《百态人生》,也就等于看不上我。那好吧,不让别人给你捅个大窟窿,你兴许还认识不到我有补窟窿的本事。等着瞧好吧!你马野不是教我要给贺苏杭整点压头的事出来吗?那好啊,这件事要是曝了光,准够她小娘们喘不过气来的。我的小见弟只要给市长挂个电话,添火加油,怨声载道,准有她小娘们的好看,定会让她焦头烂额。

    你贺苏杭不是天天扎着架子要拿你的《黄金时间》挤对我的《百态人生》吗?好啊,给你一个大出风头的机会,就算是我的《百态人生》大跌几个跟头,也值啊,最起码换来市领导对你有看法,说你缺乏政治敏感。一个缺政治敏感的小娘们要想继续竞争副台长,恐怕就没有那么好时运了吧。曝光?曝吧,肯定《黄金时间》的收视率又名列前茅了,就先让你好好地高兴吧,回过头来会有人收拾你的。不要以为《黄金时间》收视率上去了,你就可以目空一切,你就可以得到领导的赏识。未必!窗外的风热辣辣的,金丝柳摇曳出风情万种,月季花绽放出张张笑脸。

    吴世祖一时高兴,哼唱起京剧《坐在城楼观山景》来了,有板有眼,摇头晃脑,一副自鸣得意相。

    来通报情况的一线记者伍子问吴主任怎么这样高兴。吴世祖说了一段文绉绉的话:喜欢一种声音,是微风吹落露珠儿;欣赏一幅图画,是朗月点缀星空;陶醉一种气息,是幽兰弥漫旷谷;佩服一种做派,是大浪淘尽黄沙。伍子急切地说,贺苏杭正在编辑曝光大河银行弄虚作假的节目,看来大河银行真的问题严重,搞不好他们的马野行长会吃不消的。他见吴世祖没有动静,又说:“你和马行长不是哥们吗?还不赶快想办法,要不然节目一旦播出去,问题曝光,恐怕马行长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吧?”

    吴世祖一声低低的怪笑:“你懂个屁。马行长上上下下都有人护着,连省里都有他的战友朋友,别说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即便是有点事,谁又能把他给怎么样呢?倒是贺苏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们会吃不消的。”

    伍子一脸不解:“要往大的上讲,党有党纪,国有国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要往小的上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谁的事说谁的事,关系网再大,关系再好,也不能把有事搞成没事吧?我看大河银行的事够沉的,你还是想想办法,赶快把片子压住别播出去吧。不然,回头马野行长会说你不够哥们,你竞争副台长的事还得仰仗人家马行长嘛。依我看,关键时刻帮人家一把,人家定会为你的事操心费神的。吴主任,你说呢?”

    吴世祖又是一声不以为然的笑:“这你就不懂了吧,恰恰是因为事沉,恰恰是因为时刻关键,他马野才会意识到我吴世祖存在的分量,才会抓紧跟我搞好关系,联手报那一箭之仇。要是让他风调雨顺,一跃成为大河市老少皆知的金融界好典型,春风得志,到那个时候他会不会把我当兄弟就很难讲了。只有在他出麻烦的时候,我伸手拉过他一把,他才可能把我牢记心中,把我当铁哥们,才能做到我的事就是他的事。到那时候,你说他拥有那么大的关系网,那么多至关重要的朋友,加上他那么大的能量,要想让他帮忙办点事情,他还能给你撂地下嘛。我这叫做对什么样的人物,习练什么样的经文,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对待马野,只能用对待马野的办法。你懂吗?”

    伍子摇着头说懂了,说吴哥道行太深,说吴哥越来越有水平了,越来越像个当领导的了,说吴哥看着怎么办合适就怎么办吧。说罢,他退着出了门,转过身耸了耸肩。

    电话响了。吴世祖知道是马野来的电话,一直等到第五次铃声响起,他才按下接听键,佯装急促的声音:“你好,哪位呀?”马野问他干什么,吴世祖说正忙着呢。马野直奔主题:“老弟啊,你们那个贺苏杭接二连三来大河银行采访,听说她是想给你老兄整点事出来的。恐怕你得在台里替你老兄把把关啊,咱是要树立人们学习榜样的,大凡不是这方面的事迹就不必多做文章了。你看呢?”

    “那是,那是。”吴世祖跷着二郎腿直晃悠:“树立正面典刑的基本思路不能变。谁都知道马老兄是有目共睹的金融界巨头,功劳不小,的确是人们学习的榜样,这一点毫不怀疑。至千你老兄担心贺苏杭那边会给你整点事情出来,大可不必。你想啊,市政府明确要求,在金融系统树立正面典型的目的是要扫除这次银行挤兑风潮的阴影,重塑良好的银行形象,尤其是大河银行是咱地方政府扶持的金融机构,你老兄是屈指可数的银行专家,是政府依靠依赖的重点人物。借给她贺苏杭一个胆,她也不敢给你老兄整点事情出来的,放心吧。”

    电话里沉默片刻,马野说他的直觉判断贺苏杭来者不善,又说:“她提问的事情莫名其妙,而且还要追根求源,你说我能放心嘛。”

    吴世祖掸了掸香烟的白灰,吹掉落在指尖的漂浮物:“追根求源是记者的职业习惯,别说贺苏杭是这样,我吴世祖也是这样。采访中获取的信息越多越好,但并不意味着都能用在片子中,还要有一个合理的取舍过程。既然连老兄都认定贺苏杭的提问莫名其妙,她怎么能得到一个合理的答复呢?没有一个合理的结论,她又能怎样?只能将悬而未决的东西剪掉,没办法用在片子中的。再说了,再借给贺苏杭一个胆,她也不敢拿着市政府的指令性任务开玩笑吧。”他没有听到动静,知道他的话让马野在心了,又说:“马老兄太多虑了,有老弟在台里,一旦有对你老兄不利的东西,我会想办法的。”

    电话里再次出现短暂的沉默之后,马野说:“这些天太忙太累,脑筋转速也太快太复杂,我都有点快吃不消了。不瞒你老弟啊,一看到贺苏杭那双柔中带刺的目光,就觉得她不是个念糊涂经的主。我不是怕她,只是不想在这么个非常时期有任何麻烦出现。老兄我想说什么,你老弟心知肚明吧。”

    吴世祖哈哈笑了两声,给对方的感觉他很轻松,也很有把握。他说:“我们哥俩彼此彼此,都处在非常时期,还能不懂得你老兄的心思嘛。金融系统的系列报道典型人物在《黄金时间》播出后的效果不错,大河银行属于这个系列范畴,基调统一,导向一致,是对这个系列报道最起码的要求。谁都了解贺苏杭在业务上顶呱呱,这次又是她亲自操作你老兄的典型事迹报道,她偶尔摆摆架子,拿拿大堂,故意给你搞点高深问题,以显示她的水平她的权威性,这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老兄不是一直看好她的水平,看好她的《黄金时间》的影响力嘛,不会有错的。”

    吴世祖明明知道贺苏杭肯定要曝大河银行的光,但他依然在欺骗马野对他的信任,这叫做相互牵制相互利用。只要马野的问题一旦曝光,也就意味着曝了大河银行的光;曝了大河银行的光,也就意味着给市长脸上抹黑,市长一准儿闹心。只要市长闹心,你贺苏杭不会有好果子吃吧?他断定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大好机会,于是,他一方面稳住马野,一方面推波助澜,促成当晚的重磅炸弹在《黄金时间》准时推出。

    果真,贺苏杭在《黄金时间》播出了《来自大河银行的新闻调查——赢也?亏也?》,全面翔实,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人们都快把市长热线打爆了。有的说,大河银行的问题应该一直追查到底,希望电视台尽快播出追踪报道,不能让不法分子逍遥法外,不能让国有资产继续流失。有的说,大河银行的问题,其实是马野行长的问题,希望政法机关介入调查落实,既不能冤枉了一个好行长,也不能纵容了犯罪分子。有的说,大河银行是政府银行,在政府眼皮底下出这么大问题,要追究的不只是马野行长一个人的责任,各级领导都得自省。有的说,大河电视台是党和人民的喉舌,要为人民的利益鼓与呼是正确的,但对大河银行问题的曝光有失火候,会对外来投资造成不应有的负面效应。有的说,《黄金时间》主播苏杭大有哗众取宠之嫌,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大河银行如果真的问题严重,也应是政法机关出面解决,而不应该把问题大张旗鼓地报道出去,这样做的结果,只能给城市抹黑,给投资环境抹黑,给政府的信誉抹黑。还有的说,建议有关部门停止《黄金时间》主播苏杭的工作,让她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失,并要对言过其实的所谓大河银行问题的曝光自食其果。

    刚到上班时间,市长办打来电话,说市长要召见贺苏杭,要她即刻去政府见市长。电话先是打到台办公室的,说让荣毅台长接听,办公室主任说荣台长出差了,这才又把电话打到新闻中心。这回是内勤洪梅接的,她放下电话,一路小跑到了贺苏杭办公室,结结巴巴的把电话内容学了一遍,说让贺主任别着急上火,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去见见市长嘛。

    “你说得对,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这就去见市长。”

    贺苏杭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拎起提包正往外走,乔智一头闯了进来:“听说,你要去见市长,我跟你一起去吧,大河银行的调查自始至终我都参与了,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过堂,市长要批评的话,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啊。”

    乔智的态度令贺苏杭着实感动:“谢谢你!大河银行的问题曝光,对于你我来说,可不是有难同当那么简单。市长要批评,荣台在家他扛着,现在荣台不在,也只有我去扛着,你可以开车送我,但只能在车里等我。不然,市长还以为我们去跟他示威呢。再说了,未必就是去挨批评吧。”她笑了,笑得春风一样温和,笑得阳光一样明媚。

    乔智开着采访车送贺苏杭,在去往市政府的路上途经大河银行门前,他俩不约而同且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那两尊仿佛随时都可能一跃而起的石狮子,与昨日不同的是,石狮子的脖子上系了红绸带,按当地风俗,意味着辟辟邪气。

    “看见了吧,人家把我们当成了不祥之物,辟邪,辟邪,要辟什么邪啊?还不是我们捅到了人家的痛处啊。”乔智说。

    “真有痛处的话,靠这种迷信做法能辟得过去吗,无非想寻求点心理安慰罢了。我就不相信马野的问题能逃得过法律的追究。”贺苏杭说。

    “没想到表面上气势如虹的大河银行,其实是一个靠有些人玩数字游戏玩出名堂的亏空大户。咱们的市长要是明君啊,说不定会给我们记功呢。不过,我听说市长看了昨晚的《黄金时间》之后,脸色不大好看,你可得心中有数啊。”

    乔智说。

    “大河银行的问题那么严重,又不是给市长脸上贴金,市长的脸色能好看吗。”贺苏杭说。

    乔智把车开进市政府后院的停车场,一眼看见吴世祖的车也在,他说:“吴主任这么早来找谁啊?搞不好又来找哪位领导拉关系,给自己的前途铺路呢,看看他想当副台长多大劲头。”

    “乱讲。”贺苏杭一脸的不高兴:“乔智啊乔智,你这个家伙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就是最近一段不知跟谁学的多疑多虑的毛病,这个毛病要是不尽快改掉啊,害人害己,谁都不会开心的。”

    “好,好,好,算我错了,你快去见市长吧,按你的吩咐,我在车里等你。行了吧?”乔智说着,又斜了一眼吴世祖的车。

    乔智猜得没错,吴世祖是找领导的。就在贺苏杭敲开设在市府大楼东头的市长办公室时,吴世祖正在西头宣传部领导办公室大谈电视节目的设计与包装,大谈国内媒体与国际接轨的可能性。那位领导颇有兴趣地东问西问,吴世祖对答如流,头头是道。领导说他年轻有为,有思想有开拓意识,并说在适当的时候向组织部举荐人才,这也是电视事业发展的需要。吴世祖谦虚有加,说自己有很多毛病很多缺点,请领导多批评多指教。领导说:“吴世祖同志,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这是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的谆谆教导。虽然随着改革开放大潮滚滚向前,人们的思想意识开始活跃起来,但党的优良传统不能改变,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大旗仍需要高高飘扬。你的情况不错,懂业务,会管理,有超前意识,大河市的电视事业急需后继人才,对于你的未来,组织上会有考虑的。”

    吴世祖觉得该讲的都讲了,担心再待下去会影响领导情绪,他便起身告辞。临别时,他从皮包里取出一套纯金纪念币,说是老同学从英国带回来的,他不大好这个,也不懂这个,知道领导很有品位,对纪念币很有研究,所以,就请领导鉴定鉴定吧。他说得潇洒自如,也说得诚诚恳恳,领导也就收得无话可说了。

    同一时间,贺苏杭与市长面对面坐着,尽管进门之前,她就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真的要与市长对话了,还是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市长倒是和蔼可亲,亲自沏茶倒水,随和家常,不像她想像的那样,市长不开心会板着脸的,训斥起来会很严厉的,原来并非如此,所以,她紧绷的神经慢慢地放松下来。

    “知道为什么请你过来吗?”市长问话的口气如春风似春雨。

    “听说市长看了昨晚的《黄金时间》很不开心。我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大河银行的问题,市长想进一步了解情况。所以。把我叫过来。”贺苏杭说。

    眼看着市长脸上的笑容不再,他说:“据我了解,就目前来讲,大河电视台的《黄金时间》栏目收视率数一数二,你又是有着较高知名度的金话筒金奖得主,亲自主播这个栏目本身就是一大亮点,也是一大看点,加上这个栏目无论从包装还是到内容都不同凡响,老百姓是很欢迎的。听说全国电视同行纷纷学习观摩,反应不错,值得肯定啊。我讲得没错吧?”

    贺苏杭说谢谢市长的夸奖,但《黄金时间》栏目还很不成熟,仍需进一步改进完善。

    市长的表情更加严肃:“是很不成熟。大河市是省政府近年来刚刚培育起来的投资环境明星城市,还得靠新闻媒体多多帮忙啊。农业发展离不开外来投资的支援,工业企业革新改造离不开外来投资的支持,商业扩建、房地产开发、大型工程、公路铁路等等,哪个领域的发展不需要外来投资的介入啊?怎么吸引外资,靠的是良好的投资环境,靠的是诚信度极高的政府对外形象。这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不易啊!企业有企业的难处,政府也有政府的难处,都需要内强素质外树形象。你说对吗?”

    贺苏杭说市长讲的很有道理。

    “作为一个企业,出了大门就是外;作为一个城市出了城门就是外。电视台就不同了,通过电视屏幕那个窗口出去的东西,没边没沿,你说哪是内哪是外,要叫我说统统是外,影响不可估量啊!”市长有些激动,声音微微上扬:“我不能讲你们曝光大河银行的不对,真有问题是应该追究,但目前正是外来投资项目频频接洽的时候,你们却在收视率最高的《黄金时间》撕开这个城市的疮疤,让它鲜血淋淋的暴露在阳光下,是不是会对外来投资有一定的负面影响啊?是不是会给人造成一种给这座城市抹黑的感觉呢?你们想过没有,在这方面所造成的负面效应很可能是难以挽回的。”

    “这么说,我们的《黄金时间》在大河银行问题上,没有给政府帮忙,反而给政府添了乱,使我备感痛心。不过,我们之所以曝光大河银行,初衷恰恰是想帮政府的忙,想引起政府关注,以便将大河银行的损失降到最低限度的。”贺苏杭说。

    “苏杭啊,你还年轻,有些事情还缺乏全局全面的考虑。听说你是副台长的后备人选,如果不让自己尽快成熟起来,怎么能行呢?恐怕要认真反思一下了吧。”市长说。

    贺苏杭不想再解释了,握手道别,市长又语重心长地讲了些鼓励的话,说他非常看好《黄金时间》,希望能在《黄金时间》更多看到大河市日新月异的变化,也希望早日看到她走上更高层次的领导岗位。

    就像戏剧要有高潮有情节一波三折一样,“市长把贺苏杭叫去猛训一顿”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台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还有人故意添枝加叶,添油加醋,传来传去,竟然传成了贺苏杭有政治问题,要想竞争上副台长,难了!当天晚上,吴世祖召集十来个谈得拢的记者们在歌舞厅尽情放歌狂舞。在他看来,目的已经达到,不由得摆出一副春风得意相。

    贺苏杭的郁闷一扫而过。她没有因为别人说了什么就将自己摁进苦海深渊不能自拔,支撑她的是内心深处的那份自信。

    在她看来,大河银行的问题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一个亏空大户不可能一直扮演赢利大行的角色,马野也不可能仰仗上级领导的庇护就能一往无前,高高悬挂的正义之剑迟早是会发挥应有作用的。这一点,她坚信不移。乔智也坚信不移。

    就在吴世祖他们放歌狂舞的时候,贺苏杭和乔智将专题反映大河银行问题的调查报告画上句号,直接送给有关领导和新华社内参编辑部。事到如此,他俩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随之而来的却是难以释怀的压抑感。贺苏杭说,大凡有良知有责任心的中国公民,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国有资产严重流失而无动于衷,明知有人欺上瞒下弄虚作假而熟视无睹。更何况我们是新闻记者,向有关部门揭露黑幕反映真相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你说得很对。”乔智揉了揉充满血丝的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说:“自从深入调查了大河银行的问题之后,突然发现自己成熟起来了,也有了更多的责任感,是一名新闻记者应有的责任感,甚至觉得自我价值的体现得到了升华。所以,我为《黄金时间》而骄傲,为自己是一名新闻记者而自豪。”

    他发现贺苏杭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又说:“这些天太累了,你我都得好好睡上一觉了。”

    乔智走后,贺苏杭躺在沙发上很快进入梦乡。她梦见自己身穿洁白的婚纱和沈岁亭手挽手行走在万花丛中,彩蝶飞舞,百鸟齐鸣,亲朋好友笑逐颜开,伴郎海威,伴娘苏宁,他俩却都紧绷着脸,不见一丝笑容。一会儿,海威眼角淌落一串晶莹的泪珠儿,变成了朵朵红玫瑰映红天空。这时,宋南方来了,他端起礼花炮打过来,顿时,彩带在空中飘舞,彩星飞舞着变幻成“我爱你”字样,慢慢地变大再变大,直到铺天盖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猛然间睁大双眼,一点点睡意都没了,自语道:我这是怎么了?刺耳的电话铃声令她一惊,这才从梦境中走出来。沈岁亭问她为什么不开手机,说他很担心,不得不破例违背她的约法三章,把电话打到了台里。她拿起手机打开,信号刚传过来,金凯瑞的电话就进来了,问她忙什么呢,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都不操心,不怕杰出的沈先生另选名花啊。

    贺苏杭将有线电话听筒贴在左耳边,手机靠在右耳边,同时听到:“喂,喂,苏杭,你在听吗?”她回答:“我在听。金凯瑞,我会马上跟你联络的,现在我找沈先生有事,只能先把你的电话挂断了。对不起!”

    沈岁亭叫的计程车就在台门口,他见贺苏杭走出大厅,急忙拉开车门出来迎接,是很得体的绅士风度。司机师傅问去哪里,贺苏杭毫不犹豫地说:“大花轿婚纱影楼。”她发觉沈先生眼光诧异,又说:“怎么,你不想去吗?你如果还没有想明白,我们可以不去的。”她的表情小鸟伊人般的可爱,沈岁亭顺势将她揽在怀中:“你给我来突然袭击,除了让我惊喜还是惊喜。”他伏在她的耳边轻声问:“这么说,你决定嫁给我了吗?”

    贺苏杭只笑不回答,她将左手放在他的手心,感觉他手掌的柔软和体贴,这种感觉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令她心里踏踏实实,这种感觉使她充满渴望,禁不住第一次把脸贴在他的胸膛,倾听强有力的心脏跳动的韵律。

    上海人开办的大花轿婚纱影楼位于商业步行街繁华地带,加上是星期天,人头攒动,对对情侣相依相伴,穿戴考究,大都市时尚男女的品位在这里可见一斑。

    贺苏杭挽着沈岁亭的胳膊刚步入营业厅,人们立即将她认出,值班经理是位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能说会道,热情礼貌,说他俩是女貌郎才,天生一对;说他俩是天赐良缘,上帝绝配;说他俩能来捧场影楼蓬荜生辉。他拍着胸脯说:“这样吧,既然二位这么信得过我们大花轿,我一定给你们安排最棒的化妆造型师,提供最流行的婚纱礼服,而且按最优惠的价位象征性收取一点诚意费。二位看选择哪一套样片?”

    沈岁亭用目光寻求贺苏杭的答案,贺苏杭却示意他做决定,于是他选择了一套黑白系列服饰的。

    值班经理热情地赞扬道:“一看二位就不是凡人,有素质,有品位,有档次。二位这担生意我做得开心,做得情愿,二位一百个放心,我们一定提供大花轿的一流服务,保证照片张张满意。不过,今天是社会休息日,来的人多,得委屈二位暂时休息一下,稍作等候,一旦有空档,马上为二位服务。你们二位不会有意见吧?”

    “不会的,你忙你的去好了,我们排队等候。”贺苏杭说着,拉起沈岁亭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他俩在靠窗边稍僻静的位置刚坐稳,贺苏杭隔着玻璃窗一眼看见金凯瑞从这里经过,连连给她摆手,不见她有反应,于是,拿起手机拨通了金凯瑞号码,说让她到影楼来,看到了她脸上惊讶的表情。

    金凯瑞高声亮嗓惯了,一到影楼逮着贺苏杭猛拍打两下:“死丫头,这么说你是想明白了,决定不再过独来独往的日子了。这下可好,你是有人爱有人疼的,就剩下我这个人成阁,今非昨,人老黄花瘦的老姑娘,没人理没人睬没人要了,我好是悲哀啊。”她故意装扮成委屈脸,转而又笑得妩媚阳光:“祝福二位百年好合!我是不是第一个知道喜讯的啊?”

    “当然是的。”贺苏杭始终挽住沈岁亭的胳膊:“经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之后,尽管我的骨子里有着抖落不尽的浪漫色彩,但还是现实得多了。我跟沈先生在一起,图的就是心里踏实吧。”

    “没错。算你真有眼光,也真有福气,沈先生可是打着灯笼都难寻得到的宝贝,你能嫁给他,就等着享清福吧!”金凯瑞又连拍贺苏杭两下,跟沈岁亭说:“沈先生,你不会亏待我们苏杭吧?”

    “哪能呢,除了好好爱她还是好好爱她,我可以向天下人保证:沈岁亭绝不食言!”沈岁亭把贺苏杭的胳膊挽得紧紧的。

    “哎哟,我这人就看不了相亲相爱的人在眼前忽悠,不然,非得把我羡慕死的。”金凯瑞抬腕看表,说医院有病人等着,她得赶快上班去。她问:“什么时候喝二位的喜酒啊?”

    贺苏杭将头靠近沈岁亭的肩膀:“会很快选定日子的,到时候一定会通知所有好朋友捧场。”

    值班经理真够热情的,从服装选择到化妆定妆,他都积极参与意见,直到他俩非常满意为止。

    摄影师是位三十来岁的小伙子,新潮时尚,谈吐不凡,在他的建议下,一组欧派婚纱照一一定格,张张精彩。也就是这位技术高超的摄影师,日后给贺苏杭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在大花轿影楼门外,贺苏杭把电话打到家里,楚美娟接电话说家里做了她最爱吃的酥皮炸汤圆,说妮妮也在,叫她快回来。贺苏杭笑得甜甜的,她说有好消息向爸妈报告,说马上回家。

    贺苏杭和沈岁亭刚抬脚,便与海威和贺苏宁不期而遇。贺苏宁说想买几件衣服,死拉硬拽总算让海威陪着来了,没见过这么不懂女朋友心情的男人;说大姐多有福气啊,沈先生恨不得寸步不离左右,生怕大姐寂寞孤独呢,像沈先生这么懂得女人又会疼女人的男人世上少有,都快成国宝了。

    沈岁亭幽默地耸了耸肩:“苏宁的意思是不是说沈某人成了老古董,成了出土文物啊。”他自己先哈哈一乐:“没关系的,沈某人是上了年纪,没有你们年轻人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了,但我的思想并不落伍吧,依然有闯荡天下的激情。海威,你说呢?”

    “那是,那是。”海威的笑憨厚有余:“沈先生可不一般,有了沈先生的合作,我的大都房地产经营项目会越做越有规模,越做越有城市品位的。这几天,我紧锣密鼓地跑手续,土地局、规划局、市建委的报批程序还算基本顺利,就是大河银行的马行长那里打住了车,我正在想办法疏通关系,应该问题不大吧。”

    “你找谁跟马行长疏通啊,不会是来克远吧?”贺苏杭警惕的目光落在海威脸上:“跟马行长打交道你可得多长个心眼,他可非等闲之辈。”

    “克远是自家人,我不可能给克远出难题的。”海威压低声调说:“这是商业秘密,只有天知地知我知,不会轻易泄露的。”

    “别卖关子了,大姐和沈先生还有事呢,长话短说吧。”贺苏宁死死地挽住海威的胳膊,海威挣了几挣都没有挣脱,一脸勉强的笑容不好意思地看着沈岁亭:“不然,咱四个一块转转吧,哎,忘问你们了,不会耽误你们的事吧?”

    贺苏杭大大方方地说:“我和沈先生刚刚照了婚纱照,打算筹办婚事。”她的脸上泛起红润,眼睛放出光芒,这光芒是心底的灵动,这光芒是感觉的满足,这光芒也是漂泊生命着陆的依靠。

    贺苏宁听到这个消息,没有惊呼,没有诧异,没有祝福,倒是海威紧握沈岁亭的双手,表示祝福。但颇感意外。他心说:怎么这么快啊!“爸妈知道吗?”贺苏宁问。

    “还不知道。这就准备回家告诉他们呢,正好碰到了你们俩。”贺苏杭说。

    “我们就一起回去吧。”贺苏宁拉起海威走在前边,海威一步三回头,不是看贺苏杭,也不是看沈岁亭,而是紧盯着大花轿婚纱影楼的橱窗不肯离去。他的心里极不是滋味,说酸也酸,说苦也苦,说甜也甜,到底什么感觉,分不清辨不明。他突然停住脚步:“苏杭,影楼橱窗的这套白色婚纱一定很配你的,不妨照此订做一套,还有与此相匹配的黑色绅士礼服,沈先生订做一套吧。所有费用由我来付,就算送给你们二位的新婚贺礼吧。”

    贺苏宁说这个提议很切合实际,订做婚纱礼服是个非常考究的过程,需要一定的时间,早打算可以早见效果。她又说,如果满意,她和海威也可以考虑照样子订做的。海威说先尽着苏杭和沈先生,他自己的事不着急。

    “怎么成了你自己的事啊,你真的不考虑娶我吗?”贺苏宁一脸认真,不见海威回应,一赌气,梗着脖子独自走了。

    等贺苏杭、沈岁亭、海威到家,家里已经张灯结彩,蜡烛火红,一派喜气洋洋,贺苏宁脸上泛着红光。

    楚美娟说,大女儿苏杭的婚事是天大的事,她打算请人给定个好日子,问家人有没有意见。贺苏庆翩翩起舞,表示越快越好。贺苏越说,最好听一下爸爸的意见。贺青山说,现在提倡婚事新办,没有必要讲迷信,苏杭和沈先生可以商量个日子,就是好日子。

    “不行,婚姻大事不能随随便便的,请人选定好日子是多少年来的传统,也是地方民俗,不能算是迷信。所以,我同意妈的意见。”贺苏宁说。

    “沈先生过惯了洋派生活,还是尊重沈先生的意见为好,看看他有什么建议。”贺苏越说。

    “苏杭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我听从她的安排。”沈岁亭说。

    “这件事要看急缓。”贺苏宁翻开日历看了看:“过些天就是国庆节,这个时间不错,尽管没有夏花的灿烂,但有秋叶之静美,如果把婚礼设在露天地带,会有不错的效果。时间显得紧巴了点吧。要么元旦,要么春节,时间宽裕一些,这两个节日婚庆嫁娶的人历来很多,就是气温偏低,景色也不绚丽,只能把婚礼定在室内了……我倒是觉得国庆节蛮好的,不冷不热,好穿衣,好打扮,场面一定会绚烂多彩,大姐身披洁白婚纱的样子,一定会非常漂亮的。”

    “我的大女儿,你说国庆节可以吗?”楚美娟问。

    “还是妈定日子吧,我怎么都可以的。”贺苏杭说。

    “国庆节是好,就是时间太紧张了吧,婚事筹备,家居陈设,还要联络亲戚朋友,都需要时间的,太仓促了吧。”贺青山说。

    “伯父,现在的市场物资极大地丰富,只要有钞票,不出三天,要什么有什么,一应俱全。时间不是问题,关键得看苏杭的心理准备程度。”海威说话间眼光和贺苏杭相碰几次,不自由地心速加快。

    “苏杭的意见是让她妈定,那你说呢?”贺青山看着老伴问。

    “我的意见基本同意定在国庆节举办婚礼,但要请人测算之后再最后确定。”楚美娟一转脸,发觉妮妮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她有没有意见。

    妮妮说是没意见,小嘴一撇,眼泪跟着就往下淌。贺苏杭鼻子一酸,把女儿抱在怀中。

    自从海威知道贺苏杭要嫁给沈先生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就没有明朗过,就像八月的天空忽阴忽晴,忽明忽暗。他学着抽上了香烟,呛得憋出两行眼泪,索性把整包烟连同打火机一并扔进垃圾桶,然后坐在老板台前发愣了半天,双手一扣枕在脑后,两眼望着天花板继续发呆,自卑感油然而生,他拍了拍脑门: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的。人家沈先生才配得上贺苏杭的尊贵,高雅,博学多才。我算是哪块地上的葱啊,人家贺苏杭怎么会看得上我啊!可我偏偏一根筋,喜欢她没商量,过去是,现在是,直到永远。或许,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吧!想到贺苏杭,海威的精神头又来了,他一连往土地局、规划局、外来投资大项目审批办公室跑了好几趟,催问他和沈岁亭合作项目的审批进展情况。还算顺利,哪个环节都讲究以大局为重,提高办事效率。当然,一路绿灯也是需要代价的,海威跑的次数多了,自然而然看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入乡随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是明白人,好说好商量,只要有钞票垫底,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在他看来,帮助沈先生,就等于帮助贺苏杭;帮助贺苏杭,就能使自己心情舒畅,所以,只要能为贺苏杭做事,没有他海威不敢下的赌注。他就是靠着这么一个简单的逻辑推理,风里雨里,一路兼程。

    海威已经三进三出大河银行,这里是最难的一关。马野行长派头够大,就是不开通行的闸门。关键时刻还是关键的神秘人物起了作用,这个人物就是马野在省里做官的战友,而真正起作用的是大叠的美钞,单兵较量,单线联络,三不照面,死无对证。然而,对于这些猫腻的弯弯曲曲,沈岁亭略知一二,也知道海威是打着他这个法国商人的旗号在做事,只看到了海威表面的辛苦,看不到内心的劳累。

    沈岁亭投资的项目终于拿到了政府批文,一高兴,他要大宴各职能部门官员,以示谢意,特别提议邀请大河银行的马野行长。有情必领,有恩必报。

    “沈先生是吃洋饭吃多了吧。”海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天气真够热的。”

    “海老板是什么意思?”沈岁亭问。

    “国外有国外的道行,国内有国内的路数。中国政府大讲勤政为民,廉洁奉公,哪个官员敢大张旗鼓地接受你这个外商的谢恩呢。”海威说。

    “不讲谢恩,请他们吃顿饭总是可以的吧。”沈岁亭说。

    “你啊,根本不懂中国政治,慢慢适应吧。”海威说。

    乔智把采访车刚停到大河市水产品批发市场,一群商户就把贺苏杭围了起来,个个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一个三四十岁的鱼贩说:“现在的生意本身就不大好做,每个月除了缴税和管理费用,已经所剩无几,还得不定期的被收取保护费,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老婆身体不好不能做事,一家老小全靠我能赚点活命钱的,请政府给我们做主啊!”

    贺苏杭问收保护费的是什么人。人们先是都不吱声,接着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敢说出真相。

    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说:“我相信《黄金时间》能给咱做主,能为咱老百姓主持公道,有什么不敢讲的,越是不敢讲真话,那帮坏家伙就会越发觉得我们好欺负,现在他们张口就是上百块,再发展下去就可能上千块,甚至更多……”

    小伙子的话被一位手戴绿宝石戒指的中年妇女打断:“保护费的收取是看家下单,我先生不止一回被他们收走上千块了,因为我们的生意不错,所以,他们张口就来狠的。”

    “干什么?干什么?”一位佩戴红袖章的壮年男子伸手捂住了摄像机镜头:“谁叫你们来这里胡拍乱照的。有介绍信吗?”

    乔智说:“你是干什么的,没有看到大河电视台《黄金时间》栏目的采访车吗,请你不要干扰我们的正常采访。”

    壮年男子把眼一瞪:“我不管你是黄金还是白银,什么狗屁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说不让你们胡拍乱照,就是不能胡拍乱照。都快点给我滚蛋,滚远远的,再也不要叫我看见你们!”

    “看样子你是不准备讲道理了,那好,我要见你们的领导。”贺苏杭说。

    “什么领导不领导的,我们的领导是你们想见就能见到的吗?都快给我滚蛋。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壮年男子气焰嚣张得很,连拉带扯,逼着乔智收起摄像机。

    “慢着!”贺苏杭大吼一声,面对众商户,她双手抓住摄像机说:“我们是大河电视台的记者,相信你们大多数都看过《黄金时间》栏目吧,我就是《黄金时间》栏目的主播苏杭,我已经知道水产品市场的问题严重,商户的日子不好过。今天我们过来采访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通过媒体的介入,帮助政府解决这里存在的问题,还商户们一个公平合理有秩序的市场。”

    人群中有位小伙子喊:“苏杭,收保护的其中一员就是你前面站着的老窦,他是这个市场的恶霸!”不知从哪里投过来的砖块,恰好砸在喊话的小伙子头上,当即鲜血直流。

    “老窦,还不快点叫那两个狗屁记者滚蛋。”这位喊话的人留着寸头,蓄着小胡子,戴着墨镜,只听他一声口哨响起,乔智被几个人拳打脚踢,顿时,鼻口流血。摄像机倒在地上。

    “你们简直是土匪地头蛇!你们是要为你们的行为付出代价的!”贺苏杭吼叫着,掏出手机刚拨“110”的号码,还未来得及摁下发射键,手机就被人一把抢走了。

    戴墨镜的小青年阴阳怪气地往贺苏杭跟前一靠:“哟,这位可真的是大名鼎鼎的金话筒金奖得主苏杭小姐啊,你的玉照网上有,我天天上网来着,不为别的,就是想一睹你的芳容,没想到今天能跟你这位大名人面对面站着,真是三生有幸啊。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想跟你脸贴脸热乎一下。你看可以吗?”

    他头一歪。就要往贺苏杭脸上靠。

    “混蛋!你们简直无法无天,怪不得老百姓天天喊冤,好端端的一个市场,就是让你们这帮害群之马给搞得乌烟瘴气。政府是不会饶了你们的!”贺苏杭气得鼻子都歪了,眼看乔智寡不敌众,她扑到乔智身上:“住手,你们这些混蛋,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记者大打出手,还要不要王法了?!”

    “要啊,谁说不要了。王法在哪里呢,你把王法请出来啊。”戴墨镜的小子右手弹出了清脆的响声,伸手就去抠摄像机里的录像带。乔智一跃而起,死死抱住摄像机不放:“你们这群土匪,只要有我乔智在,谁也别想拿走我的磁带。”

    “好啊,看看我能不能拿得走。”戴墨镜小子右手一挥,又是清脆的弹响声。几个小青年会意地点点头,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乔智抡拳踢脚就是一阵暴打,乔智依然死护摄像机。

    这时,一个小青年抄起木棍就要对乔智下黑手,贺苏杭猛扑过去本想保护乔智的,不料那根抡起的木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头上,只听她一声低低的哀鸣,当场昏死过去。

    金凯瑞说,贺苏杭的表皮伤缝合处理即可,但颅内淤血的处理需要有个过程,她还会继续昏迷一段时间。乔智主要是皮外伤,估计不会有生命危险。

    荣毅希望医院不惜代价保证两名优秀记者的生命安全。他面对贺家人说:“我已经亲自给公安局长打过电话,叫他们务必缉拿凶手,严惩不贷。我还要马上去国家广电部反映情况,要求对记者的保护立法。”他握住楚美娟的手说:“老姐姐,我这个当台长的失职啊,平时只注重让记者们提高业务素质,增长业务技能,多出精品多出好片,却忽略了社会的复杂性,未能保护好我的记者们的生命安全,我向您赔罪!”他深深地一个鞠躬,抬起头时老泪纵横。

    “不能完全怪台长的。”楚美娟抽泣着说:“我大女儿实心眼,干工作不要命,现在被坏人打成这个样子,也是她自己不小心啊!”

    “贺检察长,咱哥俩在这种场合碰面,我这老脸实在没地儿搁啊,我对不起您!”荣毅再一次深深鞠躬,被贺青山扶起:“荣台长不必太自责,平时我女儿没少给您添麻烦,她能够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新闻记者,多亏您和台领导们的大力支持,我们做家长的,是应该好好感谢你们的。”荣毅连连摆手,说自己惭愧死了,说他会替记者们讨回公道的。当他和沈岁亭握手时,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大家:这位是?“噢,忘了给荣台长介绍,这位是我们贺家的准姑爷,我大女儿苏杭未来的丈夫。”贺青山说。

    “荣台长好,我叫沈岁亭,常听苏杭谈起您的,没想到我们在这里见面了。”沈岁亭彬彬有礼。

    “蛮不错嘛,难怪苏杭顶住方方面面的压力一定要跟你好啊,算我们苏杭有慧眼,到时候别忘记请我喝杯喜酒啊。”荣毅赞叹地点点头离开了医院。

    上官银珠从乔智的病房过来,说想看看贺苏杭,值班医生说什么都不许她进贺苏杭的监护室:“病人的状况不佳,出了问题你负得起责任吗?”上官银珠只好隔着监护室的玻璃往里张望:“天哪,苏杭的头怎么包扎得跟卷芯白菜似的,到底有多严重啊?”

    “昏迷不醒。”沈岁亭说得揪心。

    “颅内有淤血不大好处理。”海威说得裂肺。

    “可能还会昏迷一段时间,不好说。”贺苏宁说得眼泪汪汪的:“乔智怎么样了?”

    上官银珠说,正在输血,失血过多,血色素太低怕出危险:“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记者的职业风险太大,又没有相应配套的立法作保障,出什么危险都有可能。还算万幸啊,乔智的伤只是皮外受损,没有伤及内脏。苏杭,你快快醒过来吧!”

    “多个人多条路,得罪个人打堵墙。你敬人家一尺,人家敬你一丈,你跟人家过不去……”楚美娟嘟嘟囔囔地说。

    “妈,你说什么呢,嘀嘀咕咕的。”贺苏宁说。

    “你爸当检察长得罪人太多,搞不好孩子们都得受他的连累。”楚美娟说。

    “嗨,老妈,大姐这事跟爸没关系的,你想得太多了,你也太累,闭上眼睛休息会儿吧。”贺苏宁说。

    沈岁亭建议大家都去吃东西,说他一个人留守。商量的结果是他和楚美娟留下。

    来克远和贺苏越在走廊上跟海威撞了个满怀,得知贺苏杭的情况以后,贺苏宁陪着贺苏越先上去了。来克远对海威说:“你就对苏杭死了心吧,这样下去不大好啊。苏宁更适合你,兴许你还没能完全把精力放在苏宁身上,所以,也就没有发觉苏宁的全部优点。其实,苏宁也蛮好嘛。”

    “是你想得太多了,苏杭伤成这样,我来看看总是可以的吧。”海威说。

    “强词夺理,谁说你不许来看苏杭了吗?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依然非常爱苏杭。”来克远见海威瞪眼,又说:“怎么,你敢不承认?这样发展下去,沈先生会怎么想,你考虑过后果吗?苏宁会怎么想,你对苏宁负责任吗?”

    海威像撒了气的皮球一样,脑袋一歪,少气无力地说:“充其量我只能算是追星族吧,我看人家比命都金贵,人家未必看得上我啊。”他一声长叹,又说:“我对苏杭的感情,很大程度上应该是亲情,我就是牵挂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跟苏杭这样的异性交往并不难,只要把对方当成兄弟姐妹,就不会有非分之想。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苏杭受委屈……我这心哪,跟刀割一样难受啊!”

    贺苏宁过来挽住海威的胳膊,说让来克远上去看大姐,说她和海威到外边吃点东西就回来。

    海威坚持要去商业步行街的上海菜馆吃饭,贺苏宁说随便吃点填饱肚子就是了,没有必要跑那么大老远的。海威坚持去上海菜馆,贺苏宁拗不过他,只好说:“好,好,好,你说上哪里我都奉陪,行了吧?”她看海威依然板着脸,也就不说什么了。

    上海菜馆到了。海威并没有进去,而是径直走进紧邻的婚纱店,站在贺苏杭订制的那套洁白婚纱前目不转睛。店主过来问需要帮忙吗?海威指了指苏宁:“你问她吧。”

    贺苏宁一阵惊喜:“海威,你是要娶我吗?”

    店主说:“这位漂亮小姐真逗,先生把你带进婚纱店的意思不言而喻,你还装什么傻啊。”她一一介绍各款特点、特质、市场价位、流行情况,又说:“你们二位慢慢商量吧。”

    海威脑海里浮现出贺苏杭披上婚纱的模样,想像着他穿起黑色礼服挽起贺苏杭走在红地毯的情景,得意地眯起双眼,一脸陶醉。

    “我看大姐选的款式就蛮好的,你说呢?”贺苏宁碰了碰海威:“我跟你说话呢,听见了吗?”

    “噢,怎么都行,你看着办好了。”海威心不在焉。

    “不好。大姐选是大姐选的,我们不能跟大姐一模一样,最起码得有所创新有所改进,不然,我们多没新鲜感啊。你说呢?”贺苏宁一扭脸,发现海威正给医院打电话,得到的信息是苏杭仍在昏迷,何时能醒,不能肯定。他垂头丧气地把手机塞进口袋,问苏宁选好了没有。

    贺苏宁白了海威一眼:“我说了半天,原来是对牛弹琴了。”

    海威又回到贺苏杭选订的那套婚纱跟前,爱不释手。店主过来制止道:“先生对不起,只看不好摸的,白色太娇贵,经不得一点污渍的。”海威说:“也只有这套品位不凡啊!”店主听不出他话里有话的含义,贺苏宁却能听得出来,她一赌气:“好吧,我们就按大姐的品位来吧。”

    到了上海菜馆,海威二话不说,先要了一瓶红星二锅头。

    贺苏宁说他有毛病,平时从不喝酒的,今儿个不晓得要充什么好汉。

    岂料,几大口白酒下肚,海威的舌头就不大会打弯了。贺苏宁也够拗的,任海威怎么狂饮,她根本不说一个“不”字。

    外边起风了。常言说,风是雨的头,还真的不假。转眼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苏杭醒了吗?”海威掏出手机又往医院挂电话,得到的答复没有变化。眼看酒瓶子就要见底了,贺苏宁一把抢过酒瓶,厉声道:“喝,喝,你要找死啊!”

    “死?苏杭要是醒不过来,我也不想活了啊!”海威醉眼矇眬,头一歪,脸贴在了桌面上:“苏杭,苏杭,苏……”

    贺苏宁明知海威醉酒了,她还是问:“海威,你爱苏宁吗?”没有反应,她一把将海威提了起来,海威顺势往她怀里一靠,她又问:“你爱我吗?”这回海威“嗯”了一声,睁开眼睛:“我得打电话了。”他掏出手机再次往医院打电话,得到的回答还是没有变化。

    “天哪,苏杭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海威痛楚地拍打自己的头。

    贺苏宁眼里含着泪花问:“海威,你真的打算娶我做你的妻子吗?”

    海威猛地睁了睁眼睛,一脸茫然。在贺苏宁的再次追问下,他说:“我说过要娶你吗,请你容我好好考虑考虑好吗?”

    贺苏宁冲出门外,在风雨中歇斯底里:“老天爷啊,你不能对我贺苏宁这么不公平吧!”

    风停了,雨住了。经过一天一夜的漫长等待,贺苏杭终于从昏迷中清醒。沈岁亭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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