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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欧文·斯通 本章:11

    现在是正式的福音传道者了,因而文森特需要一个固定的地方,以便举行集会。东找西寻了一阵,在谷底穿过松林的小路上,找到了一所叫做“娃娃沙龙”的大房子,村里的孩子们曾在那儿学习跳舞。文森特把他的全部画片挂了起来,房间顿时焕然一新。每天下午,他把四岁到八岁的孩子们集合在屋里,教他们认字,给他们讲《圣经》中的基本故事。这是他们大多数人整个一生中所受到的唯一教育。

    “怎样才能弄到煤给屋里生个火呢?”文森特问雅克•弗内,这沙龙亦是弗内帮文森特弄到的。“得让孩子们暖和些,再说如果生了炉子,晚上的集会也可拖长一点。”

    雅克想了一想后答道:“明天中午你等在这儿,我告诉你怎么去弄。”

    次日,文森特到沙龙时,看到一群矿工的妻女在等他。她们穿着黑衬衫和黑长裙,头上包着蓝色的头巾,手里拿着口袋。

    “文森特先生,我给你带来一只口袋,”弗内的小女儿嚷道。“你也应该装一袋。”

    她们穿过矿工茅舍结成的蛛网般的迷径上山,经过山顶的德尼烤房,越过马卡斯座落在中心的田野,绕过矿屋的围墙,到达后面的黑色垃圾金字塔。

    她们在这儿散开,各从不同的角度进击黑山,慢慢向上爬去,就象小昆虫在枯死的树干上蠕动。

    “你到顶上才找得到煤块,文森特先生,”弗内小姐说。“下面的煤块几年来早已拾光了。来,我把煤块指给你看。”

    她象山羊似地沿着黑色的斜坡往上爬去,可是文森特一路跪行而上,因为脚下的东西滑溜得很。弗内小姐走在前面,弯下身子,开玩笑地向文森特扔小泥块。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两颊微红,举动机灵活泼;她七岁的时候,弗内已经当上工头,所以她从未看见过矿下的情景。

    “快点儿,文森特先生,”她叫着,“否则你将是最后一个装满口袋!”

    对她来说,这好比是一次远足。公司把好煤以低价卖给弗内。

    她们没法集合在一起向顶上爬,因为小车象机器似地有规律地一会儿往这边,一会儿在那边倒垃圾。要在金字塔上找到煤块可不是轻松的事儿。弗内小姐教文森特如何用手捧起垃圾,让泥、石粒、粘土和其他杂质从指缝间抖掉。公司漏掉的煤块是很少的。矿工的妻子们所能找到的,不过是一种泥板岩煤,这种东西无法在市上出售。雪和雨浸湿了垃圾,文森特的手很快就被搔伤刺破,但他总算装了四分之一袋他以为是煤的碎粒,而妇女们都几乎装满了一整袋。

    每一个妇女把自己的煤袋留在沙龙,赶紧回家烧晚饭,走前都答应晚上携家人来听道。弗内小姐邀请文森特到她家去吃晚饭,他一口答应。弗内的房子有两整间:炉子、炊事用具和餐具放在一间,床铺放在另一间。尽管雅克的生活很过得去,但他们也没有肥皂,就象文森特所知道的那样,肥皂对博里纳日人来说,是巴望不到的奢侈品。自从男孩开始下矿井,女孩开始上垃圾山那天起,直到死,博里纳日人从来没有能够把脸上的煤灰洗干净过。

    弗内小姐为文森特端来一盆冷水,放在屋外的路上。他尽力地擦洗。他不知道是否洗干净了,但当他坐在小姑娘的对面,看到煤灰和煤烟的痕迹仍然一条条地残留在她的脸上时,他心里明白自己的样子一定和她差不多。吃晚饭的时候,弗内小姐一直愉快地闲谈着。

    “你知道,文森特先生,”雅克说,“你到小沃斯姆斯已经近两个月了,然而你还没有真正了解博里纳日。”“不错,弗内先生,”文森特万分虚心地回答,“但是我想我是在慢慢地了解人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雅克说,一边从鼻子里拔出一根长鼻毛,仔细端详着。“我意思是说,你仅仅看到了我们在地面上的生活。那还不重要。我们单单在地面上睡睡觉而已。要是你想了解我们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那你就必须下矿看看我们是怎样从半夜三点,一直干到下午四点的。”

    “我很想下去,”文森特说,“可是公司会答应吗?”“我已经为你请示过了,”雅克答道,往嘴里送了一块方糖,让温热的、墨水般的、苦味的黑咖啡流过方糖,灌进喉咙。“明天我下马卡斯检查安全设备,半夜两点三刻在德尼家门口等我,我来找你。”

    全家陪文森特到沙龙,但在半路上,雅克,刚才在暖和的屋里还好端端的,谈笑风生,突然一阵猛咳得蜷拢了身子,不得不折回家去。文森特到沙龙时,看到亨利•德克拉克已经来了,一条跛腿拖在身后,毛手毛脚地在修炉子。

    “啊,晚上好,文森特先生,”他嚷道,五官紧挤的脸上,满堆微笑。

    “我是小沃斯姆斯唯一能点着这炉子的人。我们过去常在这儿聚会的时候,我就摸透它了。这炉子真气人,我可知道它的一切鬼把戏。”

    口袋里的东面湿漉漉的,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煤块,但德克拉克很快使这只凸肚椭圆形炉子发出烘烘的旺火。他兴奋地一拐一弯地踱步时,血涌上了头上的那块光秃的地方,使这处起皱的皮肤变成了深猪肝色。

    那天晚上,小沃斯姆斯的矿工家差不多全来到沙龙,聆听文森特在他的教堂中作第一次讲道。长凳坐满了,邻家搬来板箱和椅子。三百多人济济一堂。文森特,那天下午矿工妻子们的好意使他心里充满温暖,又看到终于能在自己的神殿里讲道,故而讲得格外真挚,感人肺腑,博里纳日人脸上的忧郁表情随之消失。

    文森特对他的“黑下巴”听众说:“我们是世间的陌生人,这是一个古老而良好的信念。然而我们并不孤单,因为上帝与我们同在。我们是朝圣者,我们的生活就是从尘世到天堂的漫长路程。

    “悲哀比欢乐更好——即使在愉悦中,我们的心仍然是哀痛的。与其到欢宴的家去,毋宁到居丧的家去,因为哀痛能使我们的心更为安宁。

    “对笃信耶稣基督的人来说,悲哀无不带着希望。尘世唯有不断地再生,不断从黑暗走向光明。

    “主呀,保佑我们远离罪恶吧。别让我们贫穷,也别让我们富有,只要给我们足够吃的面包。”

    “阿们。”

    德克拉克太太第一个走到他的身边。她的眼睛含着泪水,她的嘴唇哆嗦着。她说:“文森特先生,因为我失去了上帝,所以我的生活艰难。但你又把上帝带回给我们啦。我为此感谢你。”

    人走光了,文森特锁上门,沉思地上山走向德尼的家。他从晚上所受到的欢迎中可以看出,博里纳日人对他所持的保留态度已经完全打消,他们终于相信他了。作为一名上帝的使者,他现在完全被“黑下巴”所接受。是什么引起了这种变化?这不可能是因为他有了一所新教堂,因为这种事情对矿工来说,根本无所谓。他们不知道他的传道任命情况,因为他一开始并没有告诉他们他是非正式福音传道者。虽然他这次作了热情动人的讲道,但是在破草棚和废马厩中,他也作过同样好的讲道。

    德尼一家已经离开厨房,在小房间里睡下了,但烤房里还充满着新鲜的、美味的面包香味。文森特从厨房里的深井中打水,把水从吊桶中倒入盆内,上楼去拿肥皂和镜子。他把镜子靠在墙上,照看着。果然,他的猜测不错,在弗内家里,他不过洗去了脸上的一小部分煤灰。他的眼皮和下巴还是黑的。

    一想到自己如何满脸煤灰地在新的神殿里讲道,一想到他的父亲和斯特里克姨父如果看到这模样一定会惊惶时,不禁笑了起来。

    他双手浸入冷水,用从布鲁塞尔带来的肥皂搓出泡沫,刚要用肥皂水狠擦面孔时,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的湿手伸向空中。他再一次瞧着镜子,看到前额的皱纹里、眼皮上、两颊上和巨大的球形下巴上,布满了从垃圾上沾来的黑煤灰。

    “当然啦!”他大声说。“这就是他们之所以接受我的道理。我终于和他们打成一片了。”

    他把手洗干净,不洗脸就去睡觉。他留在博里纳日的日子里,每天在脸上擦点煤灰,这样他就和别人一模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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