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之后,秦广王吩咐阎王府的鬼差给穆长宁备好了客房,却没有立刻安排黎枭的去处,穆长宁看了他们一眼,心知秦广王这是要支走她单独和黎枭谈有关接班人之事,便识趣地离开。
等到了客房后,穆长宁放下门口的禁制,便躺在床上理了理思绪。
照如今的情势来看,半步多是非去不可的,只不过凭她的本事,那海上飓风就能够把她绞碎,而她拥有金乌木之事又万万不能够让十殿阎王知晓……思来想去,整个冥界能够帮她的,唯有谛听。
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这期间她只能够继续留在冥界。
穆长宁不清楚她识海里那块金乌木到底有没有用,但冥冥中就像是有人在操纵着一切。
半步多的禁制代替了金乌神木的存在,而她来到冥界,恰恰好便携带了这么一块金乌木,这一切实在巧合地令人发指。
从白灵界到修真界,再从修真界来到冥界,如今又要通过冥界返还,绕这么大的一圈究竟是为了什么,穆长宁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谛听知晓因果,但它绝不会随意泄露任何天机。
穆长宁长长叹了声,又掰着手指算了算。
望穿闭关已经有段时日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事,等他出关后,看到她都已经到冥界了,肯定会很惊讶。
她见到了蒲宴,却没找到孟扶摇,对蒲宴的现状,她无力改变,而师叔,或许根本就不在冥界。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穆长宁也觉得身心俱疲,睡意渐渐上涌。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穆长宁取了一些灵植种子去找秦广王,而秦广王也笑眯眯地拿出血莲菩提作为交换。
“穆小友准备去幽冥海?”秦广王还记得三日前她提的嗜血藤之事。
穆长宁微微颔首,忽然想起来自己没有飞行法宝,而幽冥之海的距离并不近,仅凭双腿走只怕十天半个月都走不到,可她的魂石全用光了,现在又身无分文,就是要去买个鬼器都买不起。
看出她的窘迫,秦广王扬起眉道:“城西有间鬼器店是本尊名下产业,穆小友缺什么鬼器可以去那里挑选一两件,若是小友赶时间,也可以让黎枭送你去幽冥之海。”
穆长宁一愣,这才后知后觉他和黎枭应该是谈妥了。
不想平白无故受人恩惠,穆长宁选了后者,秦广王便差人去找黎枭过来。
黎枭一言不发,祭出了一艘飞舟,直接载着她往幽冥之海的方向飞。
穆长宁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同意了?”
黎枭扯扯嘴角,“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了。”
其实那一日,秦广王只问了他一句话,是否甘愿一辈子待在冥界?
黎枭当然是不愿意的。
他的身陨是个意外,来到冥界也是个巧合,既然当初选择转为鬼修,无非是想换一种全新的方式重新攀爬这条登天路,心中热血还在,又怎么可能甘心一辈子窝在冥界。既然是难得天阴鬼体,黎枭便不会浪费自己的大好资本。
秦广王和他一样,都是天阴鬼体,这也是当时在还魂崖上时,对方能一眼识穿他体质的原因。
比起旁人,秦广王更了解天阴鬼体的特点,也能更好地培养他,因为涉及到往后飞升之事,秦广王势必会倾尽心血……但让黎枭彻底应承下来的,则是秦广王的一句话。
“你若不愿,可以不拜本尊为师,本尊照样倾囊相授。”
因为石斛魔君,黎枭对拜师一事多少都有些排斥,秦广王既然这么说,他就再没了任何拒绝的理由。
“那就恭喜了,未来的秦广王殿下。”穆长宁忍不住调笑了句。
黎枭翻个白眼,却没跟平日里一样跟她斗嘴,反而有些感慨。
说起来,他能走到冥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穆长宁,否则,他现在应该还在阴珠里待着,又或者,被封奕施以夺情,抛尸荒野。
冥界对他而言,确实是个全新的世界,但同样也有好处。
他生前制作符灵,刚领略到精髓,却没机会大展拳脚,但冥界有各式各样的魂兽,他可以将这些魂兽炼入符中,比起修真界攫取妖兽精魄炼制符灵的效果好上数倍。
黎枭从来不觉得自己命有多好,可穆长宁,也许真的是他命里的贵人。
“你这天阴鬼体可是个香饽饽,被秦广王慧眼识珠,其他几位阎王估计要被气死了。”
穆长宁没察觉到他的心情变化,反倒是想起了一件事,“计疏燃身为无常殿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你这体质代表的意义,当时他给你测出天阴鬼体,怎么还会竭力邀请你去无常殿……他是谁的人?”
“谁的人也不是。”黎枭淡淡道:“无常殿向来依附游走于十殿之间,没有特别亲疏于哪一方,对于我最终归属哪一殿,他顺其自然,并不参与其中,平日里对我多加关照,无非是看中了这体质的价值。”
穆长宁啧啧几声,心道还真是有远见。
……
飞舟停在了那块海边岩石上。
黎枭头回来幽冥之海,四下里张望,而穆长宁则找了一个角落,将嗜血妖藤取出。
被砍得只剩下一截的嗜血妖藤蔫蔫的,但它们似乎很喜欢冥界的环境。
穆长宁将它们捧到礁石上,嗜血妖藤便好像看到了什么珍馐美味,根部急切地扎了进去,藤身舒展,整株藤蔓都荡漾起来了。
穆长宁微微一笑,心道息壤果然适合它们。
黎枭瞪大眼,颇有些不可思议,“它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穆长宁垂下眼睑,“是被封奕的骨琴所创。”
“又是封奕……”黎枭咬牙切齿,只恨自己现在身处冥界,否则真想跟他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穆长宁这才想起来封奕死了这件事黎枭还是不知情的。
“仇我已经报了,这个世上,再没有封奕这号人了……包括烛风,还有公输魔君。”
那一战,实在是太惨烈了。
霹雳雪妖身受重伤,蛋蛋成了她的剑魂,嗜血妖藤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就是师叔,也陨落了。
穆长宁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难过,那几个人渣就是死了又能怎样,有些人回不来,有些事也无法弥补。
黎枭陷在震惊里,好一会儿没回过神,等明白过来她的话什么意思,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几个人,没一个是好对付的,过程究竟如何,他也不想追问了。
浪潮拍在礁石上,泛起一圈圈白沫,耳边的风声浪声不断,映着冥界灰蒙蒙的天空,只感到一阵阵压抑涌上心头。
两人一坐一立,一时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黎枭遥遥望着死气沉沉的海面,轻笑道:“时间过得还挺快,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明明只是个小筑基!”
穆长宁愣了愣,面色有些古怪,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哦,我第一次见你那年,我十岁。”
这回轮到黎枭傻眼了,穆长宁悠悠道:“你可能没印象了,那年你刚屠戮了一个凡人村庄,师兄为此和你打了一架,很不凑巧的,我就是那个被你殃及的无辜路人。”
“……”
他确实没印象了,和慕衍打的那一架他倒是记得,至于某个过路人,他却没放在眼里。
黎枭不由有点尴尬,“我那个时候在追一个魔宫叛徒,所有的线索都在那个村落断了,一气之下就没忍住。”
年轻的时候,冲动易怒,做事也随心所欲,手里沾的血腥实在不少。
穆长宁并不在意,“因为那个叛徒偷了魔宫的地图,但你对师兄的说辞,却是你外出游历的弟子无故丧命陨落。”
“……你怎么会知道!”
“真不巧,那张地图最后落到了我的手里。”穆长宁笑意盈盈。
“……”
黎枭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突然想起来,在混沌之地,穆长宁一语便能够点穿他的身份,又想起来,她对天魔宫的地形似乎特别熟悉,甚至后来还成功去无殇宫中偷出了宫无忧。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有前因的……
他又好气又好笑,“你到底隐瞒了多少事?”
穆长宁笑而不语,不再继续那个话题,反而低声道:“我就留在这了,你回去吧。”
他微微一顿,隐约明白了点什么,想了想取出一间袖珍小木屋递过去,穆长宁半开玩笑道:“果然抱上金大腿了就是不一样,连这种东西都有!”
他不客气地给她一个白眼,穆长宁忽然认真道:“黎枭,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替你照顾嗜血藤?”他大致猜到了是什么。
穆长宁一怔,含笑点头,“如果我以后不在冥界的话。”
他没有犹豫,颔首应下。
“谢谢。”
“……”
回答她的是云舟离去时的遁影,直到云舟驶远了,黎枭才停下来遥遥看向幽冥之海的方向,彼时那块礁石在他眼中小的只剩一个黑点。
“是我该谢谢你。”
几不可察的低语很快飘散在风中。